近日，南海区丹灶镇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助理、长江商学院人文与商业伦理研究中心主任王建宝带队的调研团，前来“寻根问祖”。他们的老师杜维明，祖籍是丹灶西城大果村，这里保留了杜维明家族一座古朴的祖宅，杜维明父亲的名字，还刻在村口《重建三忠庙碑记》中。
杜维明被学界广泛认为是当代最有影响力的儒学思想家，新儒家学派代表人物。他是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哈佛大学研究教授、国际哲学学会名誉院士、美国人文科学院院士，曾应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的邀请参加为推动文明对话而组建的“世界杰出人士小组”。
在杜维明的祖宅前，我们聆听了一场关于杜维明及其儒学思想的演说。这不禁令人浮想，一位在国际上有着影响力的哲学家，如何能够成为本土的“乡贤”力量，化作南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悠悠银河水，巍巍西樵山，也许能够给出答案。
杜维明先生被广泛认为是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儒学思想家，是第三代新儒家的领军人物。所谓“第三代新儒家”，是从儒学的分期来看的。
学术界将儒学分为三期。第一期可追溯至先秦，以孔子、孟子、荀子为代表，是儒学的理论建构期；第二期以汉代董仲舒“独尊儒术”为界，尤其在宋明时期，诞生了很多大儒，在吸收了佛道思想的基础上，儒学思想得到了新的发展，陆九渊、王阳明、程颐、程颢、朱熹都是代表人物；第三期通常认为从鸦片战争以来，儒学经历了从“花果飘零”到“一阳来复”，再到“否极泰来”的发展过程。
杜维明认为，儒学第一期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成为中国文化的显学，特别是汉代由政府力量推动成为经学，得以在内部发扬壮大。第二期时，复兴儒学使得儒家文化圈从中国扩大到东亚，包括越南、朝鲜、日本，儒学从中国文化变成东亚文明；第三期鸦片战争以来，儒学又开始没落，如果复兴发展，就必须从东亚文明走入世界，用英文、法文、德文或其他语言来传播、交流，扩展影响力。
儒学第三期又被称为现代新儒学，其发展经历了三代两传。梁漱溟、熊十力、冯友兰、张君劢、贺麟、马一浮等属于第一代，继续着他们事业的第二代学者有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等。杜维明是牟宗三、徐复观等人的学生，为第三代新儒家。
杜维明是孟王心学的传人，属于思孟学派。但同时，他又要走出这个西方学术分科的困境，作为人类社会学来推动儒学研究。立足于现代新儒学“走向世界”的特征，杜维明做出了诸多努力。
作为杜维明的博士生，在王建宝看来，杜维明的思想有八个特征。一是他以身体力行来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国文化的“斯文在兹”的一种担当和责任，体现“士不可以不弘毅”的任重道远、死而后已的存亡续绝的精神；二是他在哲学上提出了中国哲学区别于西方哲学的特质，即“存有的连续性”，这是对西方哲学的一次超越和突破；三是他在仁与礼之间创造性的张力阐释，使得“文化中国”能够涵摄整个西方的宗教的仪轨，我们用礼乐教化来建设人伦，使得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希望；四是他提出了“文化中国”的概念，使得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有精神上的内在逻辑；五是他提出“文明对话”，通过对话消解文明冲突的问题；六是他于1978年回国后，在北京大学开设儒家哲学的课程，使得在80年代的这种思想解放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儒家传统文化有了一个发声的人；七是他孜孜不倦推动“儒商论域”，为富裕繁荣的工商社会找到一滴源头活水；八是他提出精神人文主义的理论框架，以儒家的仁为枢纽，开出己、群、地、天的四个向度，能够实现对其他文明的一种涵盖性。
杜维明的哲学思想对于解决全球化发展视角下的现实问题，给出了启示。例如在世界大变局的情况下，中美之间最大的问题是核心价值观的对接，就是彼此听不懂。一些西方学者“文明的冲突”，认为冷战以后宏观层面的主要分裂是西方和非西方之间的冲突，西方文明将与儒教文明和伊斯兰文明发生冲突。但是杜维明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儒家思想为化解各种冲突提供了基本理念，具有全球共同价值。他提倡以“文明对话”代替“文明冲突”，通过不同文明体系之间全球性的文明对话，推动“第二次轴心时代”的出现，消解人类中心主义，解决全球化语境下价值多元化、文化本土化出现的各种重大问题。这种文明对话不是欧洲中心主义，不是西方中心论，也不是儒家的狭隘的文化保守主义，要走一条超越东西之分，超越古今之变，超越体用之争的一种更加高明的文化道路。他提倡以“精神人文主义”解决整个世界和人类所面对的困境。强调要找回本心，强化伦理建设，与家庭、邻里、社区、城市、国家、世界乃至更大的宇宙健康互动，与自然世界持久和谐，让人心和天道相辅相成。精神人文主义回应了西方工业革命以来世俗的人文主义，对没有精神信仰、不关爱自然、把自然当作我们改造的对象的人类中心主义进行批判和回应，贡献出儒家万物一体的精神滋养。在实践中，他以其哲学思想推动生态环保、女性主义、宗教多元、伦理多元等方面的工作。与此同时，这些理论可以应用到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的实践中。我国的“两山”理论、“双碳”目标，都对此有所体现。
“杜先生现在居住在加州伯克利山庄，身体很好。他现在在看刘宗周的《人谱》，每周给我们做1～2次指导。他有两儿两女，家庭幸福和谐。”王建宝向家乡人介绍了杜维明的近况。
王建宝一行的到来，主要是为了寻觅杜维明先祖的痕迹，他们正在整理杜维明对话集、演讲集、著作编年。此前，团队曾到江西调研他的外祖家欧阳氏，此次是第一次到祖父家调研。
杜维明的祖宅，位于大果村杜家坊六巷。
丹灶镇西城社区大果村保存着杜维明的祖宅，那是典型的广府民居样式，外有砖雕、木雕，整体保存较为完好。据村人介绍，祖宅主要由杜维明的堂妹代为打理，偶尔有思慕杜老学识风采的人前来探访，也会代为祭拜先人。村中很多老人知道杜维明，大果经济社党支部书记、社长邓崇坚说，他的父亲就曾提起过，杜维明应该有八十多岁，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村中也保留着杜维明父亲的痕迹。大果村的三忠庙，是村人捐资翻修而成，在保存的民国六年《重建三忠庙碑记》中，调研团一眼就看到“杜寿俊助银五大元”的碑刻。可见当时杜家也是村中的乡贤，为宗族和村居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重建三忠庙碑记》中，有“杜寿俊助银五大元”的记录。
杜维明的父亲杜寿俊从丹灶这里走出去，到金陵大学深造，曾任美国飞虎队陈纳德司令员的英文秘书。祖父可能是做衣服生意，祖传一根大针，像传家宝一样世代传承。他的外祖父欧阳耀如，是江西吉安人，是北宋名臣、史学家、文学家欧阳修的后裔。母亲欧阳淑丽，曾向徐悲鸿学习艺术，肄业于金陵女子大学艺术系。杜寿俊和欧阳淑丽在庐山结婚，老宅尚在，两人皆高寿。
王建宝介绍，杜维明出生于1940年2月26日日机轰炸下的昆明。哥哥叫杜维阳，妹妹叫杜维滇，弟弟叫杜维新。杜维明1945年随家迁往上海，读小学；1949年随家迁往台湾。他在中国台湾考入东海大学，1962年赴哈佛大学留学，1981年任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中国历史及哲学教授，哈佛儒学研讨会主持人。2010年，70岁的杜维明离开哈佛大学，出任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希望能致力于人文学、特别是儒家哲学的继承和创新。
杜维明是个美食家，喜欢喝红酒，喜欢吃tuna。“每次我去买三明治时，师母都交代别买错了，别买牛肉的，你要买吞拿鱼三明治来给你老师吃。”王建宝说。同时，杜维明也是一个“段子手”。他回忆，曾经有一位教授说自己是“反儒家的儒家”，杜维明听了之后马上给出八个字：“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意思是，喜的是你也算是儒家，惧的是你是来反我们的。大家听后都很开心，觉得老先生讲话温婉，非常智慧。
杜先生在哈佛期间，曾把大批中国学生介绍到哈佛去留学。他家里屋子很多，去留学还可以住在他的房子里，一年可能省下一万多美金的住宿费。
他为推动中国传统文化而奔走，也解决了很多华人社会的现实问题。比如在推动文明对话中，就有一个东亚华人社区的事迹。在当地的穆斯林社会，必须选定自己的宗教信仰，否则就要按照穆斯林的传统过。而华人的婚丧嫁娶怎么办？杜维明以哈佛大学教授、哈佛大学宗教委员会主席、美国人文社科院院院士的身份跟印尼总统说，我认为儒家也是有宗教信仰，结婚生子、红白喜事都是有规矩的，这里的几百万华人不必按照穆斯林风俗，当然你们也很好，可我们也有我们的一套。这为当地华人解决了非常现实的挑战。
值得一提的是，杜维明的笔名是“西樵”，他的学生自称“西樵门下”。从这个笔名不难看出他对于家乡的惦念和对于曾经名噪一时的理学名山的追慕。
王建宝等人在杜宅合影。
当天，调研团一行先参观了位于丹灶镇银河苏村的康园，近距离了解康有为的生平和“大同思想”。随后，他们乘坐“有为水道”游船，十几分钟的时间便来到了西城社区大果村，这里可以祭奠南宋爱国将领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而后，从三忠庙只需要步行两三分钟，就可以到达杜维明的祖宅。
“我深受感动，这条路径像是一条康庄大道，是对我心灵的洗礼，对精神的升华。”这条调研路线，给王建宝的触动非常大。
有为水道。
实际上，从“有为水道”出发，对于哲学、对儒学的追思还有很多。例如丹灶镇良登孔边村人、明朝的内阁首辅方献夫。他官比王阳明大，但是却拜阳明为师：“献夫时为吏部郎中，位在先生上，比闻论学，深自悔感，遂执贽事以师礼。”
再顺“水上南海”的激流而下，至西樵山，湛若水、方献夫、霍韬三位岭南著名士大夫曾相继入栖，湛若水创建大科书院和云谷书院，方献夫创建石泉书院，霍韬创建四峰书院。进入清代，西樵名士岑怀瑾又在山上创建三湖书院，康有为曾在此求学。
西樵山书院分布示意图。
湛若水的“甘泉学派”与王阳明的“阳明学”被时人并称为“王湛之学”，曾有力地推动了岭南文化的进程。
若再逐西江而环视，广东唯一一位从祀孔庙的大儒陈白沙，开创岭南学派，是明代心学的奠基者。
从古代到当代，这些人物在哲学思想上互相承续，直接或隔空对话、思辨，在身体力行中影响着一个个时代，诞生了无数影响深远的故事。
这些儒学故事集中在丹灶，集中在西樵，集中在南海，是城市发展的一大宝藏。如何用好它？笔者认为，我们需要讲好的不仅仅是人物的轶事，而是应该把散落的篇章整理成册，关注哲学思想本身，让“哲学重镇”成为南海的文化地标。
这有两层现实意义。其一，哲思是文化的升华。从文化的角度看待哲学，打造哲学的高地，本身能够说明区域文化的江湖地位，并且带来现实效益。在德国，就有这样一座哲学重地海德堡，不同时间段内分别有诸如歌德、黑格尔、伽达默尔等知名文学家、哲学家居住。海德堡打造了“哲学家小路”，是哲学家的朝圣地，被称为“一切学哲学喜欢哲学的人必须要走过的地方”。这里的“韦伯屋”是学术界和文化界交流的中心，举办了很多影响深远的学术活动。在笔者看来，以有为水道、西樵山等为代表的官山涌、桑园围水系，就是深藏于岭南的一条以儒学理学为主要学派的“水上哲学家小路”。用好这条路径很关键，南海已经开展了大量的文章，但还是要进一步在文化建设中加强对哲学思想的系统整理和展示，避免“知人不知物”，以更好地将其转化为城市的一张文化名片。
其二，回归到哲学本身，它是既能回答大问题又能回答小问题的学科。王建宝就提出，儒释道三教合一后，要求我们有全球视野，了解希腊哲学史、科学精神史。“比如说我们现在缺少真正的科学精神，反而是一种非常不好的科学主义。有些人说中医不科学，它实际上中医本来就不是科学，它是另外一套思维方式，所以这种说法既不尊重科学，也不尊重中医。我们现代人整个的心灵结构是非常乱的。”面对各种思潮的涌入和价值观的传导，每一个人都要构建健康的思想文化体系，加强对于哲学思想的学习和思辨，并从中汲取力量，深化对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理解和践行。我们要既重视故事传播也重视精神传承，通过哲学重镇的打造，增强城市的文化软实力。
在这一方面，丹灶或将继续走在前列。据悉，接下来丹灶镇将继续搜集杜氏族谱及相关史料，推进杜维明老宅修复工作，充分挖掘文化名人资源，让历史人文成为群众共同的精神财富。关注南海丹灶视频号，掌握丹灶最新资讯↓
来源：佛山市新闻传媒中心记者 毛蕾
编辑：佛山新闻网 李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