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赴北极、八探南极、四攀珠峰……｜专访中国首位女探险家李乐诗

专访香港极地博物馆

基金创始人 李乐诗

李乐诗，中国第一位踏遍三极的女探险家，曾环游七大洲、五大洋、100多个国家和城市，10次赴北极考察、8次登上南极大陆、4次攀上珠峰，见证了中国南北极实地科考“从无到有”的历史。

中国南极科考的艰难之路

1983年9月，《南极条约》第12次协商会议召开，中国代表被以“喝咖啡”为由多次“请”出会场；1985年2月，中国第一座南极科考站——长城站建成；1985年8月，中国南极考察展在香港举办，李乐诗团队义务承办展览所有设计工作。

李乐诗：1983年开国际协商会议时，说南极我们中国没有份，我们要在外面，没办法听他们讨论。

吴小莉：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科考站？

李乐诗：对，没有科考站。这口气我忍不了，要我们在外面“喝咖啡”，所以我一定要做得更好。中国南极考察展做得很成功，非常受欢迎，但是在摄影方面做得不是很好。

吴小莉：当地摄影的人没办法拍很好的照片？

李乐诗 ：他们不是专业的，很难挑。所以后来我就申请，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加入去南极，我可以做摄影、做文字，给我们香港同胞一次机会，虽然我不是科学家，但我应该可以用艺术来包装科学，帮助发展。

吴小莉：让世界知道中国的科考团队在那里做了些什么。

李乐诗 ：对，因为当时我们确实比不过其他国家的科学考察站。

吴小莉：你第一次到了南极以后，看到那个大自然的状态是什么感受？第一次看到企鹅是什么感受？

李乐诗：我感觉与大自然相比，我就是小小一个，所以我生命就交给大自然。

吴小莉：你曾经说过，在那里其实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有一次雪橇狗拉着你，狗都掉进冰洞去了，然后你赶紧找一个可以翻身的浮冰逃走，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此别过？

李乐诗：当时我不想生死的问题，我要面对现在这个情况，要怎么支撑下去、解决问题，不死最好，所以想不死，你就要面对了。

极地环境中的寂寞与孤独？

吴小莉：到南极过冬自然环境会更恶劣吗？

李乐诗：因为可能我习惯了，我一点也不感觉辛苦。我看大部分人的辛苦是寂寞，天天就见十几个队员，讲话也讲得不多，所以经常有感情压抑的问题。

吴小莉：你不会吗？

李乐诗：我不会。我经常一个人东跑西跑，反而更安静了，我在南极也不用像平时，几点要做完什么事情，几点要赶到某个地方。

吴小莉：你就是一个“i人”，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

李乐诗：对，当时有一些。

吴小莉：你提到的心里这种寂寞和孤寂，我们一般人可能没办法想象，在天苍苍的那种地方，白雪的世界里，那种寂寞到底要怎么形容？

李乐诗：我有一本速写本，就是我队员的肖像，一个一个画，画好以后寄回去给他们的孩子，或者拿他们孩子的照片给我，我也可以画。

吴小莉：他就很开心了。

李乐诗：就比较开心。我们有卡拉OK，也可以唱唱歌。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寂寞是很豪华的享受，寂寞让我冷静、思考，我可以冷静地去考虑问题。

“战争的污染物已经吹到珠峰”

吴小莉：1986年你自己去了北极。

李乐诗：地球的整个系统南北都很重要，知道南，不知道北，不行！这两个“空调”怎么样，它怎么运转，所以我就好奇想知道。还有一个问题是，当时中国科考队要出国是很困难的。

吴小莉：所以你只能自己先去。

李乐诗：我说我先去，去北极看看，我就和老外考察队去的。后来回中国就和队员说，北极我们可以去，北冰洋我们可以研究，所以1999年我们中国派船去北极。

吴小莉：那你觉得我们在北极、南极建立了科考站之后，我们得到了什么收获？

李乐诗：这是全球的一个问题，通过研究调查，我们就可以知道南北极的“变”到底在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温室效应、气候变暖、气候异变，到现在极端气候，两个极很明显地告诉我们，它们“变”以后的海水上升、海洋的生物有什么变化，这个对我们很重要。

吴小莉：你最后一次去北极和南极时，相比和你第一次去的时候，大自然的变化已经有多大了？

李乐诗：2007年，全球气候确实是很热，所以我们在2008年的时候，在北冰洋就看到好多饥饿的北极熊，就是在冰上走来走去也找不到出路，还有看到爱斯基摩人，水已经冲到他们的坟墓去了，找吃的也难，现在文化也快给人家摧灭了。

吴小莉：后来你自己还想去爬珠峰，为什么？

李乐诗：因为当时我是在科考站里，听到海湾战争火烧原油，可能污染物已经经过大气环流吹到珠峰，当时好多队员也是考察队员来的，所以我就跟着去。

吴小莉：你那时候已经47岁了。

李乐诗：我不敢和他们说我多大，否则他们不让我去的。

吴小莉：但是珠峰是很危险的，你最终是到达哪个峰？

李乐诗 ：我们不是登顶，我们有一个考察营地，就在这就足够了，因为如果污染物吹到珠峰，一定在这个地方有，在冰雪里面拿这个样本。

吴小莉：结果真的是在里面找到了污染物。

李乐诗：当然了，三年之后已经飘到这个地方，还有火山爆发，所以我们当时是找出好多有毒的污染物藏在冰雪里面，夏天的时候变成水，流到雅鲁藏布江、又到黄河……现在这些战争污染物也吹到珠峰了。

“我是女人，但我也可以环游世界”

吴小莉：你一直很独立，不让家里担心，是因为家里的环境还是你的性格使然，让你一直非常的独立自主。

李乐诗：是我性格的原因。我是出生在广州，后来去了香港，曾经回家乡一年，那一年对我影响非常大。我觉得我祖母是非常能干的一个女性，当时能够独立地把小孩养大很难，一个小女人自己织布拿到墟集的时候去卖，然后再换一些日用品回来。当时女人能做生意很难，就让我爸爸长大以后也要学，所以爸爸很早就已经学做生意、工艺品的，不到几年就自己做，所以基本上我的童年是没有受过饥荒，没有很穷。

吴小莉： 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画画？

李乐诗：是。就是因为在家乡看见了凤凰树很绿很红，对色彩、形状我是非常敏感的，所以我有信心，可以往这一方面去发展。

吴小莉：但你知道纯艺术没办法赚钱，你说你从小也没有缺过钱，但是你知道赚钱很重要，为什么？

李乐诗：我上中学的时候，哥哥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说，我喜欢画画想做艺术家，他说艺术家没钱很穷的，要死了以后作品才值钱的。所以后来我就思考，要转做广告设计，当时20世纪60年代初期的时候，广告业刚刚兴起。

吴小莉：很快你也不想打工了，就创业了。

李乐诗：当然了，你打工还要听人家的。

吴小莉：30岁的时候，你就要财富自由，你说因为碰到了香港蓬勃发展的好时代，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支撑你前30年能够完成你的财富自由，是需要准备什么？

李乐诗： 第一个20年，我已经把身体练好，我知道未来要熬夜的，可以做好多兼职，那样赚钱更快，所以没有体能不行，两个夏天的时间，我就计划每一天就去游泳。

吴小莉：你刚才说你对金钱没概念，但你对于每段时间要做什么，特别有概念、有规划，30岁到40岁时，你说你想要去体验人生。

李乐诗：对。我要环游世界，当时在香港没人说好，认为是傻的女人跑世界，一个人你不怕？女人懂什么？女人是不敢吭声的，当时女人的地位是很低的，大部分是到工厂工作。

吴小莉：当时那个时候是上个世纪的60年代，

李乐诗：对。后期我说我不要做这样的一个女人，努力去证明女人可以一个人去跑。我跑过香港，跑过台湾，然后我就开始计划去全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赚钱的，我去了一个地方我就写文章、我摄影拍的图片也可以放在我的文章里面，我还帮香港最著名的航空公司出版飞机上的杂志，他们就给我飞机票。

吴小莉：也是因为你之前做广告和设计有了名气。

李乐诗：对，他们知道我是一个设计师，就来找了我，那我就有了机票，所以我赚钱很快，我就储备得越来越多了。

     环游世界的经历

让我想要对外宣传中国

吴小莉：你大概20、30多岁时，一边工作，一边去环游世界，你看到了什么，对你有什么影响？

李乐诗：我第一次去美国时，看见一些华人住的唐人街，了解他们的生活，也了解历史。

吴小莉：对，那个时候我们的一些开矿工人、铁路工人去那里。

李乐诗：所以看见他们很苦很苦，后来又看其他各国的唐人街，感受很深。

吴小莉：你每去一个国家一定去看一下唐人街？

李乐诗：一定要看。

吴小莉：为什么？

李乐诗：我要知道过去我们中国人在海外是怎么样的，怎么熬起来的，这个对我之后回中国时，我可以有一种比较，我们缺什么？为什么人家看不起我们？为什么我们总是在外地偷偷地做很苦的工作？

吴小莉：什么时候你觉得已经变了？中国人在海外完全不一样了？

李乐诗：十几年之前，我们已经发展得好快了，所以我现在就很高兴，没有以前去国外时自卑。

吴小莉：过去你会有吗？

李乐诗：我有。看到他们是这样的，回来再去看一看中国，当时真的好辛苦，很痛心，确实是我们还没发展的时候。所以我开始环游中国，我把西方我见到的旅游的方法《背囊、睡袋游世界》所见所闻放到杂志上，后来又开始和中国旅行社来安排一些旅游点，哪一个国家是喜欢看什么的，哪一个国家个性是怎么样的，它们的风俗习惯是怎么样的。

吴小莉：所以你开始用自己的专长去帮助中国的旅游业向外拓展和宣传。

李乐诗：当时我建议在深圳建立一个“锦绣中华”，再后来“世界之窗”，这都是我提倡的。要外国人了解我们，又只可以让他们到深圳，那我就在深圳做一个“小人国”吧。

吴小莉：因缘巧合，1985年南极的极地探险号展览到香港来，你去了南北极，去了珠峰，现在不断地还在做科普，推广环保，但是极地的破坏并没有逆转。很多地方极端天气的异常，已经逼近到我们的身边，你觉得你这40年的努力得到了什么成果？

李乐诗：我有下一代，所以我用后来的20年培训学生，可能我们这一代的观念已经停留了，好多科技我们不懂，他们比我们懂，他们还有体能，所以他们应该继续，特别是我们中国现在发展得这么厉害，我相信一定有人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制作人：韩烟

编导：马家佳

编辑：金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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