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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大“星火”往事:庆幸此生有缘遇见诗歌,并拥抱过理想

仝晓峰 张宁 ning zhang 2023-02-21

【编者按】


今年四月,北美校友会为母校交大125周年校庆准备节目的时候,小张老师采访过77级校友于向国和远帆,在采访过程中,老于和远帆总提到这两个名字:晓峰你认识吧?永波总知道吧?


当时,我真有点懵,不过,后来,读过他们的作品。文如其人,也算认识了吧?


本文作者仝晓锋,1963年4月出生于陕西西安,1981年9月考入西安交通大学,现在交大校友会工作。


文中的天才诗人如今落脚美国硅谷,从事软件工作;文中的天生的诗人当年在交大学习软件,现在南京理工大学教授诗歌文学...


仝师兄还透露了,2018年专门成立了交大校友文学联合会,天生的诗人是会长,天才诗人是副会长。


这是青春年少的晓峰师兄,诗人们可以冬眠,但是对最初的美好、对遥远过往的追忆,一旦打开,就会从他们的笔端源源流出...


请各位看官一起跟随着晓峰,饮水思源吧~




1981年高考结束,我十分沮丧,觉得没考出水准,肯定无缘被梦寐以求的清华大学建筑系录取,于是决定复读,想第二年改考文科,上北大或复旦。我的文科成绩非常出色,因为不愿被分到那些理科成绩不好而改学文科的文科班,才选择理科高考。


不想,高考发榜,成绩居然不错,被西安交通大学压缩机及制冷技术专业录取。当时对这个专业并不了解,上还是不上,十分犹豫。我的一位在西安交通大学教书的姑父告诉我,这个专业很好,国内高校排名第一,未来前景无限,一定要上。


我这才犹犹豫豫背起行囊去报到了。


一进交大,就迷上了学校的图书馆,尤其二楼的文学杂志阅览室,各种文学艺术期刊铺满了几排大桌子,于是天天泡在里面,边看还边在笔记本上抄写名篇佳句,常常到了忘写作业的地步,功课因此荒废不少。


第二年春,学校星火文学社招新,记得当时监考人有徐启东、彭晓楠、张强华、顾宜凡等几个文学社的大佬。其中有道考题要求现场创作现代诗一首,题目自拟,我用很短的时间写了一首《如果》

 

如果

 

如果蝴蝶能打开它的扉页

说明里面还有花的芬芳

如果那红色的小蜻蜓

仍在飞翔

你还能看到那泓

荡漾阳光的池塘

如果你的眸中

又掠过燕子的倩影

不要惊讶   不要迷惘

它会衔给你一瓣

紫色的丁香

虽已有些枯黄

却有如故的纯芳

像那默默的夕阳

带给你一缕温馨的回想 

啊!那逝去的时光。 

 

当时的主考官之一顾宜凡,看到这首诗后,挺喜欢,便问我写了多久诗歌,我说现代诗才刚开始,这首诗算是写给刚刚逝去的中学时代。他鼓励我一定坚持并多写,说我有很好的诗歌天赋。


就这样,我加入了西安交通大学当时最令同学们向往的学生社团——“星火文学社”。不久,在星火社主办的第四届校园“樱花”征文竞赛中,我的短诗《如果》得了诗歌三等奖,这更激发了我写诗的狂热。


我已记不清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大家结伙在星火社里刻钢板、推油桶、摇手柄,印制黄色马粪纸的《星火报》和不定期的星火文学小刊,也记不清多少次黎明,在曙光初照时把这些报刊分发到每个班的邮箱、张贴到每个路口和每个食堂的门口。


更记不清有多少个白天和夜晚,与星火社同仁一起春游、野炊、争执、讨论和朗诵,把诗歌的激情荡漾在荒野和山谷,将思想的火花散播在校园和夜空。


确实记不清了。


而星火社那些一起写诗朋友们的音容笑貌却如璀璨的星斗缀满我记忆的夜空,永远也无法抹去。

 

  • 星火群星谱

 

1、天才诗人徐启东

 

《银笛的传说》(组诗)

——致友人

徐启东

 

我知道葬我之土

定属于爱之路

——题记    

 

希冀·给X

 

我把自由交给道路

我的生命

就是我

辽阔的疆土

 

毋忘我·给S

 

灼人的热浪

已在寒风中驱散

呼吸成为

最后的语言

心,静静地流淌

于是眼睛点亮黑暗

我们塑像般我们佇立

夜莺已离去

歌声不再缠绵

————不

不要闪烁你的悲哀

让我离去

我的心

是属于飓风的海

 

姐姐·给W

 

我知道今后我会夜夜做梦

会梦见白桦林的秋天

落叶铺成金灿灿的地毯

梦见棕树张开绿色的手掌

在你与我之间

筑起一段段儿时的栅栏

当我们赤足相抵

在树荫下小憇时

我要对你说

姐姐,讲个故事吧

但请不要讲完

 

紫箩兰·给Y

 

当你要去遥远的北方

当你转过身去

背负我沉重的目光

你的影子

象暗黑色的河流

缓缓地

淌过我脚下的土地

我用眼睛举起

一束静静的紫箩兰

默默地

   递给你

   递给你

 

灰鸽子·给L

 

用双手托起广场沉重的钟声

也托起花朵温馨的呼吸

和星星遥远的祝愿

灵魂的对视只是一瞬间

纯洁的眼睛却可以永远,永远

 

流泪的花·给Z

 

给你这朵痴情的花

给你这朵流泪的花

它流着孤寂的泪儿

掩在青青的草下

没有人知道它

没有人和它说话

 

一个彩色的孩子跑来

轻轻把它采下

用银子的声音和它说话

用红红的小咀吻着它

它颤颤地扬起发光的小脸

看着孩子眼里的兰天

看着世界和太阳,惊讶地感叹

用只有孩子能听懂的话

 

后来它在阳光中萎谢了

它是为幸福的浪潮所淹没

流尽了芳菲的泪儿才把头垂下

孩子用兰莹莹的心译出了

它临终前的话

不要埋葬我

让我躺在阳光下

让风儿带着我浪迹天涯

 

1982年冬天,我初次读到《星火》文学作品集中徐启东那组《银笛的传说》,就认定他是一个天才型诗人。那是一组他写给5位不同女友的爱情组诗,题记赫然写着:


我知道葬我之土,

定属于爱之路。

 

启东是当时校园里最有名的抒情诗人,他15岁考上西安交大,一副少年得志的昂扬与潇洒,春秋季爱穿一袭米色的风衣,穿越校园,惹得那些暗恋他的女生回眸翩翩,窃窃私语。他精力旺盛、出口成章,喜欢通宵达旦地谈论诗与文学。他还钟情绘画,描摹的名作惟妙惟肖,真伪难辨。


毕业时他坚决报名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并真去了新疆的克拉玛依,并有一位喜欢他的姑娘追随而去,这段传奇恋情成为那个时代交大校园里的爱情神话


【编者按】目前启东在美国硅谷从事电脑软件工作。 

 

2、诗歌王子顾宜凡

 

宜凡出身名门,爷爷顾毓秀是我国新文化运动的风云人物,在文理双科都有杰出成就,是著名的科学家、诗人、戏剧家、音乐家和禅学研究专家。


家传的潜移默化,宜凡自小就多才多艺,中学时代即展露出不凡的文学写作才华,到了大学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不仅诗写得好,嗓音也无比漂亮,是校广播台播音组组长。学校每年一度的“星火”朗诵会上,他的诗歌和朗诵,总能博得满堂的喝彩!


毕业后,他先是留校在广播电视中心工作,后又赴美留学,在美国几所名校获得了文理双科的多种学位。八十年代中赴美后,为专心攻读,他放弃了诗歌写作。


我俩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络,每有新诗结集,总想办法托人带到美国或寄给他悉听指正,为鼓励我的写作,他多次在美国的华文报纸推荐发表我的诗歌。每次拿到寄来的美元稿费,我都把它换成外汇,去出国人员服务部,购买空白录像带或录音带,录制各种电影和音乐资料。


他还一直帮助永波,购买了不少英文版的现代诗书寄他参考和学习,这让永波在写诗之余又很快跨入到翻译诗歌的阵营,如今成为国内译诗大家。他有一句话令我特别感动,他说看着你们在写,我就感到自己依然在写,仿佛你们在替我写。

 

童话句点后的章节

顾宜凡

 

(一)

 还是在那片丛林里

 你没有再在我前头奔跑

 

 你只是沉重地撩起

   长发的帷帘

 转过身来

 用青春的红霞,最后一次

 涂染我底色诧异的脸

 

 你摘下所有枯萎的记忆

 扎成一束褪色的花环

 你苦笑着捧给我

 象是移交一部残酷的法典

 

 我们

 在风中痴立了许久、许久

 夕阳沉沉落下

 我颤抖的影子上

 怎麽也描不出

 一个属于我们童话的

 花环般的句点

 

(二)

 多少年后

 当岁月激流般淘出了

 金色的颗粒

 你那褪色的花环

 我们童话的句点

 突然在丛林里乳雾的祈祷中

 被飞向太阳的纸鸢衔去了

 临走时留下了一道

 斑斓的飞行线

 

 从此

 我彻底迷失了你嘻笑的方向

 在你疲倦时

 我星光的眼睛再不能为你

 闪烁 顾盼

 

(三)

 那麽

 一颗不会熄灭的心

 和大地脉脉的烛火

   又可以重新燃起了吗

 如果它能够

 从头装饰

 一个个新的夜晚

 

 从此

 一只身躯的红笔

 和大地情怀的彩笺

 又可以重新写下去了吗

 如果那一类童话

 本来就永远不会写完

 

(四)

 有人在急切地说

 呕,重新燃起吧

 不要凋残

 让一切能发亮的

 都昂扬地抬起头

 照亮记忆中

 躲避的黑暗

 

 有人在深沉地说

 嗯,写下去吧

 不要间断

 让童话里波涛和礁石的颜色

 为一个永远猜不中的谜

 绘上比谜本身还要深奥的答案

 

(五)

 可是我不能

 

 如果你

 没被我渴念的目光涂脏的

 白天鹅,还戴着幽雅的纱巾

 飘飞在我心灵微光的弧影中

 我不能

 

 如果你

 承受着忧郁的叶片

 还没摇落无数颗泪珠

 在天幕墨兰的衬景下

 坠下一串串如释重负的光圈

 我更不能

 

 在我记忆的执着里

 你还在我前面奔跑

 你随时都会转过身来

 捧给我

 丛林里和丛林外的花辫

 让过去的一切误会

 都扎为一朵小花的自传

 

(六)

 你是

 风铃草渺小的希望

 瑞雪绒绒的手掌

 和它默默覆盖的爱恋

 

 你是

 丛林里相偎相依的树影

 它们手挽手的分支

 和多少年盘根交错的眷念

 

 而我

 是雪封千年的丛林里

   自己身躯堆成的篝火

 此时火光已暗,余热将寒

 何时你会策马奔来

   为我们的童话

     踩出一串

      洁白的标点

 1982年1月

 

 

3、文艺小生彭晓南

 

晓南是上海人,虽然考自陕西耀县水泥厂,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上海人的品味和腔调,尤其在衣着上。这自然影响到和他关系亲密的徐启东,启东那身著名的米黄色风衣,是在晓南鼓动下买的。


两人在校园漫步,启东是潇洒浪漫的诗人,晓南则更像桀骜不羁的矢村警长。他的诗文冷峻内敛,也有不少粉丝和信徒,可是由于启东诗才光芒太过耀眼,让他自惭形秽,收笔江湖。后来他更多的退到幕后工作。


启东毕业去克拉玛依,让他吃惊并崇敬不已,并通宵未眠专门写了首《塔希提之梦》表达敬意,成为一段星火诗坛的佳话。

 

塔希提之梦

——致启东

彭晓南

 

我相信

你有你自由的道路

我有我沉默的泥土

你是一支神笛

我只是一颗小树

 

但是我想告诉你

终有一天,我会

寻着芦苇和骆驼刺

指明的小路

踏着戈壁滩充血的驼铃

在灰黄的视线

变得清明的一瞬间

蓦然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不必寒暄问候

就像那个傍晚

我们刚刚分手

 

让夜光杯斟满

伊犁河水酿制的蜜酒

夹着调色板的手指

撕一块亲手炖好的手扒肉

 

来,让我们默默的视线

随着酒杯一起碰撞

共同祝福

祝福那朵寒夜里

盛开的紫罗兰

祝福塔希提

祝福那蓝色的棕榈和

红色的大路上

并肩躺在一起的

两个绿色的梦

1983年6月

 

4、谋划军师张强华

 

强华是铜川人,79级计算数学专业。平常谨慎少言,不言则已,言必惊人。一双小眼睛贼亮,笑容和善平易。他以散文见长,也写诗歌和小说,文字精简,寓意绵长,总是在不经意处流露峥嵘,这和他的为人很像。他跟晓楠同级,很要好,谋事干活总一并携手,是星火社的核心大将。


记得有一次大家正为星火社诗人刚写出的一首爱情诗讨论得不可开交时,他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人可以孤独,但不要孤单。看到大家一下肃然凝重起来,他又笑着说:我其实想说诗人不仅要能想象一场恋爱,更要去亲身体验一下,生活永远都高于艺术,大家立刻笑了,他却换成一脸的严肃。


强华毕业后分配到河南灵宝,一次回西安给我带了一大袋子灵宝苹果和一厚沓稿纸,那沓稿纸是他正在写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的名字叫《瓦楞上的草》,讲的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进入国家机关磨砺和蜕变的故事。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


“人是唯一一种不了解自己的动物,我们也许很快就变成我们曾厌恶的那种人啦!”


看着他沉痛的样子,刹那间我也沉重起来。


后来他忙着调工作,结婚生子,再后来,他成了计算机编程图书的写作高手,靠着当年在星火社练就的手艺,至今已写了100多本抢手的教材,而那部我一直期盼的长篇小说却无疾而终了。

 

向着太阳伸出我们通红的手               

张强华

 

秋蝉

演完落幕前的独奏

最后的雨滴

打在破鼓面样的荷叶上

晚菊

长庚星般孤独

朋友,我的同龄人

不要

踩着嗞嗞作响的落叶

编织枯黄的记忆

忘掉一切

走,我们走

 

跨过

有几颗松柏的坟头

沿着古河道上溯

扑向

莽苍的塞外

在雪崩前倾听

历史的自诉

让北风为我们怒吼

然后

唱着牧歌

寻找沙漠中的绿洲

 

当雪花在整个世界

狂舞

我们一起

  在旷野上

塑造一尊粗野的冰像

在前额庄严刻上

    青春

    不属于幸福

    青春是

    冰天雪地里蒸腾着的

    汗雾

 

然后,我们一起滚动

一个巨大的雪球

当大地有黄金奔流

向着太阳

举起我们通红的手

 1982年12月

 

5、天生的诗人马永波

 

如果说启东是天才诗人,永波就是天生的诗人。


初识永波是在星火社的一次聚会上,他因为个子太高,近处看他需要仰视,他生性落寞、寡言安静,一双忧郁的眼睛让人感觉他好像总梦游般疏离于大家。与他交流,也好像总慢半拍,只有当他朗诵自己作品的时候,才焕发出诗人的激情和光彩。


永波早期的诗歌明净抒情,在星火诗报或诗刊上发表总署名晴雪。可能是暗示他来自寒冷的北国边疆。

 

情诗

晴雪

 

隔着一张桌子爱你

隔着许多年代

新鲜的梦,呈现低潮的海水

纷纷的木花在手指下涌现

真实的海立在远处,像一块刨平的木板

隔着许多层衣服爱你

隔着惟一的海

 

屋顶比我们支起的头更高

明月比屋顶更高

我从各个角度爱你

隔着许多未清理的灰烬

我们同属于这扇门

随时都可能被推向严冬

屋子里是惟一一个夜晚

我们注定要离开

注定在一个时刻消失

 

隔着皮肤爱你

隔着夜晚爱你

隔着一阵阵风,盯视你

我在远方

隔着几张女人的脸

爱你,然后失去你

1985.12.13

 

卡夫卡

 

傍晚,开始下雨了

卡夫卡的灰呢大衣

颜色更深了

手杖陷在污泥里

眼眶中的黑暗

浮现许多年前的笑纹

他走过铁路桥

向一个女孩子问好

浓雾很快就遮去了一切

他老了,否则不会这样对人微笑

雨在下,水珠从衣领上滚落

在他心里溅起一片片岛屿

写作是没有用的了

他知道雾会散去

那时他将坐下来休息

几只昆虫在一朵花上

闪闪发光,细声曼语

1986.4.7

 

巴勃罗·聂鲁达

 

冬天,我去找他

在布拉格积雪的街道

他站在一座房子前面

房门锁着,他在和时间交谈

因为寒冷,我躲入影院

受伤的石头失去了语言

我站在拐角里等他过去

其实我是在海边找他

他应该在我走动的任何地方

和那些受伤的石头或者

一个独自微笑的男孩交谈

那声音像你自己的面容

其实你也不用去找他

你可以碰见他穿过街道和煤矿

你也可以骑上木椅

说我爱您就请您出来

他就会大声说着什么来到院子里

带着鱼和硝石的气息

这时你要备好劈柴

布拉格的冬天很冷

英雄离去的屋子前,他已站了很久

1986.7

 

红瓦片

 

终于又下雨了

红瓦片又在粼粼游动

很小的时候,我们在水中游过

吐过泡沫

 

雨中看你总披散开头发

声音隔着一层雾气

看你怎样跑上楼

哈哈笑着在门口跺脚

雨珠像灯照亮了我的下半身

你湿得很绿很绿了

低洼地的李子总是红的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淋着雨

把伞借人

弯弯曲曲的水流是否还从你的脚上爬过

雨中总有些声音

叫着一个名字

已听不清楚

 

这时我就整天不吃饭也不讲话

躺在木板上

等着你嘴里的李子照亮我泥土中的身体

很小的时候我有点邪

早上我肚子疼不去跑步

红砖垛后我触了触她绿透了的衫子

十二岁便从风中走过去了

接受了这个初秋的眼睛

像低洼地里湿湿的李子  

 

终于又下雨了 

我仍旧要回来

要很绿很绿地回来

1986.7

 

永波才大,写诗及其迅疾,几乎不改,有倚马万言之能,几天不见,就会写出厚厚的一本。他的诗歌视觉意象十分强烈,这和我诗歌趣味非常一致,所以很快成为形影不离的哥们。


启东、晓楠、强华、宜凡毕业后,我和永波接管了星火社,并立刻把原来的刊物升级,从手刻变为打字,厚度也增加很多,主要以诗歌为主,只有少量的随笔和散文,我俩把新的星火刊物定名为《太阳城》,但学校团委主管学生社团的领导不同意,认为和空想社会主义作家康帕内拉的代表作同名,不好!只好改为《年轻的城》。我和权策设计的封面,那时候很喜欢抽象派画家保罗·克利,所以封面做得极其简约,如儿童的稚笔画。


我和永波的诗歌写作,也在这时达到高峰,基本是一个月写一大本,并时常一高一低地出现在陕西各大高校的文学沙龙及朗诵会现场,那时每到一处,我都以演说家的激情滔滔布道,永波则沉默地站一旁,用他的话讲“阴沉的像一把左轮手枪”。


1985年我毕业留校,在学报编辑部工作,我的单身宿舍更是成了星火社诗人的聚会的据点。那时,因为学校经费紧张,《年轻的城》已被迫停办。我和永波就只好或单独或合集复印出了几本诗集:《寂静》、《皇帝》、《影子的慢板》等。


1986年7月永波毕业,做为一个软件专业的毕业生,居然被分配到哈尔滨车辆厂的技术科,让我隐隐有些担忧。火车站分别时,我们相互重重叮嘱,一定要相互激励,抱团打拼,在中国当代诗坛杀出一条血路。


后来,我深感自己的诗歌写作出现瓶颈,无法从自我成型的局限中突破超越,于是转而投奔我喜欢的另一领域——电影。


永波则在诗歌的荆棘之途孤军奋战、愈行愈远。1991年香港文光出版社的新世纪诗人丛书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诗集《红鸟》,有一首怀念父亲的悼亡长诗《给故去的父亲》引起高度关注,它标志着永波的诗歌写作进入一个更高的阶段。


果然,进入九十年代,他诗歌的技艺愈发炉火纯青,个人创作达到巅峰,尤其是十几部长诗的出炉,使其昂然步入当代中国最重要的诗人行列。


1999年台湾唐山出版社的大陆先锋诗丛出版了他的第二本诗集《两种速度播放的夏天》,主编黄梁对他的评价非常准确:“马永波的诗,清肃、大方。精神主体坚实磁场开阔,富有北方寒地清冽的气息,为汉语诗歌开拓了一个辽阔的无法估量的神秘诗境。”


2015年他的第三本诗集,也是他在大陆的第一本诗集《词语中的旅行》出版,我特意在西安——他诗歌写作的故乡主持举办了一场研讨会和两场朗诵会,算是对他多年诗歌创作的一次总结和回顾!


去年,我和永波开始谋划拍摄一部以永波诗歌为主题的诗电影,电影名沿用他诗集的名字《词语中的旅行》。影片将以诗人的诗句贯穿,展示诗人精神世界的进化和成长,通过童年、青春、现实的三重时空,深刻展示社会巨变在诗人命运的中留下的印记,以及诗人对生命存在的沉思与冥想。


我当然知道在如此商业化和娱乐化当代中国,想完成这样一部极端另类的艺术电影何其艰难,但我仍坚信上苍会赐我机会来完成它。


我把这部电影看做是对我们青春誓言和诗歌友情的永恒纪念!

 

6、天然诗人杨于军


杨于军的出现对我是一个巨大的意外,她是那种几乎透明到毫无存在感的诗社成员,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她在星火社的出现没有印象。直到有一天在沈奇老兄家,他犹如发现天人似地给我朗诵杨于军前几日送给他的诗歌处女作,我才隐隐记起那个个子微高、面容苍白、嗓音轻微到无的女孩子。


她最初的诗歌即是今天看也是个奇迹,就像是那种毫不费力就成为武林高手的人,她漫不经心的写下的最初那些诗歌,让她莫名其妙就一下站在了当代诗歌的风口浪尖上,并令人刮目相看了。


这些诗其实更像是一个女孩隐秘的恋歌,那种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微妙情愫像是被她无意识写下,供我们和她本人猜测和想象。

 

夜雨

杨于军


    你一直一直在敲门

等我醒来

你就走了

    你一定站了很久

影子陷进门板

我用阳光涂了好一阵都没涂掉

 

我只好坐在房子里

把邮票贴满墙

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可我感觉天在下雨

随便望出去

你就是走在雨中的人

 

我为你写诗

 

冬天 我为你写诗

河水冻得很结实

我小心地走过

你在看我

我知道你在看我

可我还是小心地走过

 

春天 我为你写诗

小沙子离开风  落到我的窗沿上

短暂是快乐的

久居也是快乐的

窗子与风都不寂寞

 

夏天 我仍在为你写诗

午后的小路也让我疲倦

我就在音乐里想象  飞翔的星

想着 想着 天就蓝了

 

秋天  我到麦田去过

你不在

我找不到你守望的小屋

从空荡荡的街上回来

我想  秋天

我也该为你写点儿什么

1986.9.9

 

曾经

 

有这样一首诗

在一个远远的小房子里

看白色的栅栏 就会想起

冬天在我们之间落下雪

我独自走在街上

想象已经很温暖了

仿佛你在对面轻轻地低头

现出了一个似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的

已经变得很模糊的微笑

在北方

这是最宁静的时候

 

我还象从前

喜欢走得无影无踪

听不见人们的喊声

可我愿意人们想起我

象想起一首诗

——

在夏天美好地流动

在冬天美好地结冰

1987,11,20

 

命运(3)

 

早晨醒来

窗外的每一片叶子都变成一个人

站在一起  不能说话

我感到风已临近

会把它们点燃

黑蝴蝶在低低的空中飞

 

我以起来

将在白色的走廊里行走

感觉叶子焚烧的气息

充满诱惑

当我走进另一道门

就会发现

身上的外衣已经潮湿               

1987.10.7

 

冬天(2)

 

从外面回来  衣服冰冷

我不敢走近屋子里的人

 

其实我不喜欢冬天

只是喜欢雪

喜欢它们和一样转瞬即逝

让我难过

 

门前的小路没有脚印

我为我的灵魂守夜

想你孤独地和我在一起

固执地要我相信

冬天还会有许多  在我窗外

还会落下同样的雪

同样温柔地重复我的名字

 

其实我不喜欢走路

我只是喜欢在路上的感觉 

1988.1

 

这些随意到不分行几乎就是散文的句子,细读之下竟有内在的韵律和节奏,仿佛细微的脉搏涌动,令人心怡。


果然不出沈奇兄所料,杨于军迅速在诗坛走红,作品频频在重要诗刊的醒目版面和各种诗歌选集里推出,模仿者和剽窃者层出不穷。


因为性格原因,我和于军一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但心里知道她有奇才,1989年她毕业时,拿着毕业纪念册让我写点什么,使我颇费踌躇,干脆也用很不经意的口吻写了一首短诗:

 

题别

 

其实是无话可说

其实无话可说并非是想说很多又

一时说不出什么

不是

无话可说就是无话可说

它就是不说或不想说

 

所以不说友谊地久天长

不说千里共婵娟之类的

也就是不说再见和

想念

1988

 

真是没打草稿直接写在纪念册上的,写完后也有点发懵,我问了自己一句,我这究竟是想说什么呢?

 

二、几次重要的诗歌发表


1985年10月,我的诗歌《雪地·云杉》发表在《飞天》杂志的大学生诗苑上,诗稿是大三时投的,待发表时已毕业3个月了,可见张书坤老师主持的这个栏目当年是多么火爆。

 

雪地 云杉

仝晓锋

 

总是说没有什么。

可不该是这样的。

要走一个人你就走了。

著风著雨我却站着。

站成一株雪地云杉。

 

也该记得。

来时北方正冬天。

鹧鸪叫响是雪的早晨。

那信笺像雪橇驶进眼睛溅起雪浪。

可紧紧围巾回过头你说冷。

冻结了呼吸是银色的。

夜晚预示有风暴。

而风暴去了你也这样悄悄去了。

只留下方格雪橇长长围巾。

云杉雪地雪地云杉。

 

还是说没有什么。

也许本该是这样的。

要走一个人你就走吧。

著风著雨我愿站着。

雪地。云杉还是云杉。

 1984

 

因为是首次发表作品,特别高兴,拿到稿费的当晚,召集星火社一帮铁杆诗人,在西安大差市夜市的烤肉摊上【编者按】读到这里,小张老师默默流下口水 ),一顿狂饮庆祝,不醉不归。


很快,永波的诗歌也在尚贵荣主持的《草原》杂志发表。全国各个报刊现代诗的门窗渐次开放,我们的诗作不时还被录用发表,这让我俩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感觉我们的时代即将到来。


1986年底,《中国》文学月刊第六期在重要的封二位置单独发表了我的诗歌《琥珀》,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诗歌发表,让我踌躇满志,从此只想做个诗人了。

 

琥珀

仝晓锋

 

一盏灯,小小的,火光一直在里面亮着

很多年了

它仍在里面聆听,宁静

在许多叶子下面

它常听见点点的雨声

听见鸟轻轻叩击天空

在它的梦里,海水都住在春天的树上

树也圆圆的,鱼儿在游动

细小的光漏进来又飘出去

火光深处很静,古代的时候它就很年轻

它有过美丽的妻子,妻子在一朵花里睡眠很多年了

花不知落过多少次了

花也变成了叶子,如今

月色也都变了,可它仍很年轻,仍在聆听古时的风雪

一滴水也会系住红红的太阳,始终没有黑暗降临

它很温暖

火光一直在里面亮着,小小的一盏灯呀

很多年了

1986

 

这首诗后来还被诗歌评论家朱子庆先生收录在他编著的《中国新生代诗赏析》中,里面同时也收录了马永波的《古瓶》,在对两首诗的评述中,不约而同使用了“不食人间烟火”几个字,这让我俩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1990年陕西《当代青年》杂志社举办的“爱星杯”全国诗歌竞赛,上万首诗歌参加评奖,最后,我的《想起冬天》杀出重围,荣获唯一的一等奖。

 

想起冬天

 

你走了

那场雪便一直在我心里落着

冬天

每天都是一阵风

到处是紧紧关闭的窗子和脸

可以等待

可以安静的读书

想起时会微微一笑  或者忧伤

长夜是一只温暖的大手

总有人在灯下很和蔼的想起从前

从前多好呵

一个女孩子两手空空站在雨中

看那些树在水面流动

远处  爸爸的笑仿佛一盏暖暖的灯

然后你就大了

大了就会有人为你哭泣

就像此刻你也很想为某人哭泣一样

也许最终什么也没有

可我相信

你始终站在太阳下面

把脸晒得通红

1986

 

1995年台湾九歌出版社隆重推出了张默和萧萧主编的两大卷本的《新诗三百首》(1917——1995),其中选了我创作的一首诗歌《秋天的男人》让我受宠若惊又相当得意。

 

秋天的男人

 

秋天的男人喜欢站在秋天的阳光里

阳光明媚

秋天的男人往往由于秋天

而显得疲惫

 

秋天也很累

秋天果实累累

秋天带给你安宁而你却

无法安宁

秋天  就像一个情欲勃发的女人

真实、赤裸且任你抚摸

秋天因此又寂寞又热烈

许多念头深入你的内心如纸张爆裂

你无法言说这种感觉

在秋天

许多东西该浮出水面继而又

沉下去

 

秋天  秋天

一望无边

1989

 

进入九十年代,我写诗的热情渐渐衰弱。

 

三、与其它高校文学社团的交往

 

《年轻的城》我是主编,永波是副主编,第一期出来后即刻引起反响,首先是西安各大高校的文学社团以诗会友有了互动和走访,特别是与以薛大营为首的陕西师范大学诗歌社、以王建民为首的西北政法学院文学社、以刘波为首的西北大学文学社和以屠本建为首的西北电讯工程学院文学社以及以许青安为首的西安基础大学文学社间,聚会走动特别频繁,还一度要筹划成立陕西大学生诗歌联合会。


还有一个特别要提及的诗人张云海,他20岁就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到西北政法学院语文教研室任教,虽然跟我年龄一般大,却是拿工资的老师,所以经常在他寝室聚会,他性格温厚,笑容可掬,像一头白色的海象,总给人以温暖快活的感觉。他的外语相当不错,枕边放着弗洛斯特的英文诗集,这让我们好生羡慕。永波有首写给他的诗,开头两句是这样的:从庄子到弗洛斯特,你始终很宁静。他的身上确实有一种随遇而安带来的宁静,这让他后来的生活反而动荡和漂泊。


接着是与全国其他高校文学社团的交流和互动,南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的夏雨岛诗社,北有北京大学明天文学社,夏雨岛里几位杰出的校园诗人于荣建、张小波、宋琳等都成了好友,延续了多年的诗歌友情。跟北大的唐小兵始终只有通信,并未谋面,但记得他信中的一句话:即使我们未曾见过面,但我坚信如果我们在大街上相互遇见,一定能高声喊出对方的姓名!


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话的年代,写信是唯一交流的方式,记得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各种诗友的来信,并一一回复。


后来在西安还认识了杨蕾、沈奇、丁当、杨争光、岛子、胡宽、伊沙等一批有影响力得到诗人。


这些人,许多如今依然仍是朋友。


那个年代结交的朋友,基本都是一生的朋友。

 

四、没有结束的结尾

 

岁月如刀,匆匆间,我已接近耳顺。经历了人生的悲喜和磨砺,我想重返诗歌,现在,我更愿像永波诗中写下的那样:

 

 “那时我热爱人类,现在

 我热爱秋日陡峭的狭道,黑暗的长途

 现在我就是缪斯,对生活和诗歌

 我都已心领神会。”

 

看似寂寞的境界,却有一种凛然的开阔和豪迈。


如今,回首诗歌伴随的那段生命时光,如同回眸短暂青春,虽满含泪痕和疼痛,却永久珍贵、辉煌!

 

仅以此文挽留渐行渐远的青春!!

庆幸此生有缘遇见诗歌,并拥抱过理想!!!

 

2019年5月5日完稿于南京回西安的高铁列车上

 

 


西安交大星火文学社同仁1982年四月郊游活动留影。前排男生分别为李大郁和闫利,中间女生有陆向群和季风林,后排左二起有徐启东、仝晓锋、马永波、王炳克、王斌全、杨永忠、彭晓南等



星火朗诵会合影,有仝晓锋、马永波、李大郁、顾宜凡、刘杨等


仝晓锋文章选自《西安诗歌岁月》,逸子主编,文匯出版社,2021年4月版





本书收集了西安大学生诗人群体的回忆文章,包括沈奇、仝晓锋、马永波、杨于军、方兴东、丁小村、西村等二十多人求学、初步接触诗歌时的经历。八十年代以来,从西安出发的诗歌,孕育了中国文化领域上一个个光辉的篇章,丰富的文化土壤和众多的高校,使汉语诗歌很多名家从这里生发。


这些从西安出发的文学同仁已经在各个领域内成为佼佼者,但对于曾经启蒙、培育当初诗歌理想的地方以及在这个地方的往事仍然心怀感念。本书就是这些八九十年代曾经在西安高校求学的学子们撰写的回忆集,以纪念那些难忘而与众不同的岁月经历。


本书集文学性、追忆性、资料性等为一体,全方位展示了自高考恢复以来西安大学生们丰富多彩的诗歌生活和追求,对于重现当年的文学热潮,和诗人们之间纯粹真诚的友谊以及这种友谊对他们以后的人生道路的指引有较高的意义,是一代文学青年恢宏而灿烂历史的再现。




本书依照创作活跃期划分


1981--1985,马永波、沈奇、仝晓锋、西秦木子、杨于军、朱光宇

1986--1990,丁小村、丁镇、东三、方兴东、木矛、陶醉、廷玉、西村独扎、许廷平、夜林、一边、逸子

1990--,陈剑、东岳、甜夏、小宇、徐彻、尹玮、邹赴晓


主编逸子在其长篇序言《被背叛的遗嘱与西安大学生诗群》中这样写道——


在启蒙诗歌领导中国的时代,永波、晓锋和杨于军是西安高校诗人留给中国诗坛的印记,标志着那个时代西安高校诗人在中国诗坛的地位。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校园里一直流传着他们的传说。


【编者按】


感谢仝晓峰师兄好文!感谢马永波师兄的编辑!


柏拉图曾说过:胸中有黄金的人是不需要住在黄金屋顶下面的。胸中有诗歌的人不一定生活在诗情画意之中,但是一定会将日子过得如诗歌一般。


期待更多的作品问世~




感恩的心  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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