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来跳个神)想象中的原始萨满教仪式be like:“马嘉族一名女萨满被族人围在中间,手持羯鼓起舞,周围摆满了请神用的粮食、肉类、水果和马奶酒。
萨满助手用尼泊尔刀第一刀砍向羊颈,公羊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奋力挣扎;第二刀直接斩下羊头,萨满女祭司迅速扑向羊颈,在喷涌而出的羊血中豪饮了起来。
喝饱之后带着满嘴的鲜血疯狂抖动,鼓声也开始变得密集。她的祖先辅助神是一只会飞的独角兽,即将附身于这位女萨满,并带着她的魂魄启程,跋山涉水地寻找那重病族人即将穿过阴间地府大门的、孤独的灵体……”
文:万年
排版:王新然 余佳妮
责编:刘小黛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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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网盘上映的韩国惊悚片《破墓》融合了萨满教文化、道家思想和阴阳家理论。有关于它主旋律抗日的内核披上玄学、风水学外衣的传说,坊间早已有传闻,在此不多赘述。本文侧重于从萨满文化入手,谈及表象之下蕴含的深意。文末如万年往常的风格一样——当代乐子人必备的电子老干妈,请放心食用。你还在为缺少宗教文化知识,代入不了《破墓》世界观而忧愁吗?你还在为市场上的影评隔靴搔痒,光分析剧情却不对文化背景进行深入研究而焦躁吗?好消息!
好消息!
小编万年在研究了一番萨满文化后得出惊人结论:没错,你,就该看得隔应。没别的,那真就是宗教文化差异导致。《破墓》开场仅用十几分钟便建构了一个作为萨满教存在基础世界观的——活人与死人同等,或者说万物有灵且平等的世界。仅仅是这一点,中国观众就几乎无法理解。死者如果不被善待(比如说墓地选址不好或陪葬品被子孙夺走)但凡有一点与外界空气相接的机会,灵体将随之出逃,重返人间,带着他对子孙的怨气展开报复。基于此种萨满世界的气运观,由萨满女祭司花林、助手奉吉、风水师金相德和入殓师荣根组成的四人小队在为老板移棺驱魔后会反复强调立刻将棺材火化,不可打开。而在破墓过程中,花林随着鼓点进行的一系列操作既有萨满教的传统,同时导演为了使整部影片的形式统一,也进行了一些调整。等程式进行,而花林以钝刀刀背划拉腿和脸是做给围绕在墓地周围的邪鬼看的。你可以把鬼想象成一群小学生——战斗力不强但缠上了会很难受,这时候你用塑料菜刀咔咔戳自己脑瓜子,完了啥事儿没有,他们就会以为萨满祭司是刀枪不入的,有所忌惮。这里其实还有另一个创作者有意改动的点:按照原始的萨满教传承,举行仪式需要献祭活的牲畜。简而言之就是在仪式上萨满亲手将动物送去地府,作为礼物引诱邪鬼同女巫达成谈判协议。而被美食硬控的吃货鬼就暂时不会干扰仪式的进行。这里为了影片在形式和观感上保持一致,用了死猪,避开了直面血腥场面带来的不适。还有是萨满教崇拜火。原本跳神时必须有一人拿一团烧红的火炭在前边引路,否则神灵不能附体。但此处跳神目的不同,是为了驱魔。因此花林直接将燃烧的木炭抹在脸上,萨满在脸上涂上黑道是为了防止恶灵认出自己的真面目。后面女祭司不停地发出怪叫其实是为了请动物神灵相助,因此需要做着各种鸟兽的动作和叫出鸟兽的声音。等到仪式结束,果不其然发生了意外,爷爷回来找他的葫芦娃们了。但这里的情节很奇怪:根据花林所言,灵体都是没有实际形体的,只能附身在与之相关的人或物身上。
那么,老爷子是怎么做到打电话给孙子的操作的呢?地府移动?还是说新赛季下萨满世界气运观已经落后于版本了?老爷子这号氪了?
作为公认的人界与地府的沟通人——萨满,花林就地在棺材边上配合荣根与奉吉开始进行招魂,把老爷子想干啥问清楚。“招魂”作为萨满教传承中极其重要的仪式,出现在了无数有萨满文化元素的电影中。此处是将奉吉作为容器,以佳肴引诱邪灵附身,然后展开谈判。朴赞郁导演的短片《波澜万丈》中,为了使溺死的亡灵有机会回来见自己女儿最后一面,女祭司展开“脱魂仪式”,通过模拟溺亡的情景,来到阴间引导亡灵附身,最终使亡魂完成心愿安心离去;本文开头的马嘉族“招魂仪式”在著名神话史诗纪录片《盲国萨满》中也有体现,“过阴追魂”仪式能够把即将到达地府的灵魂带回重病之人的身体,使其恢复健康。这让我想起汤浅政明与佐藤龙雄改编自31岁自杀身亡的日本女漫画家桥口千代美的作品的《猫汤》。片中猫弟弟为了将死的姐姐的灵魂不被死神强行拖走,奋力追赶,拼尽全力抢回一半的场景类似于这种追魂仪式的逻辑。
韩国惊悚类型片大师罗泓轸导演的电影《哭声》中的招魂则更接近古萨满传说。按照传说,萨满由于曾去过地府做过12年的暑假工并获得了优秀员工称号,同时当选“地府最佳小鬼”。业绩上的突出令他很快熟悉了地府方面的业务,最终成为人间和冥界通吃的罕见人才。因此同九女巫订下契约:先让女巫把人弄得快寄了再由萨满出手带回健康。一来二去女巫声明远扬达到目的,萨满唱个双簧杀只鸡跟人家女巫说意思意思得了……救活病人实现双赢,稳住基本盘,以保证业务来源,再一通操作瓜分财宝和谷物,这么说跳大神看来多少和仙人跳带点儿亲戚关系。
言归正传,在老板的家族除了最小的孩子以外基本死完了的情况下,驱魔小队总算尴尬而艰难地干完了这趟活儿,结果发现老板祖先棺材底下还有只竖着埋的大棺材,原来人老爷子一天天地睡在锥子顶上,给人家腰子扎滴老疼了,赶紧把大棺材拔出来送去山脚下的寺院里,然后就是被人民群众所津津乐道的另一个冥场面:假女巫巧设计请树神拉扯,真厉鬼蹿天飞驱魔队团灭。在所有表面的仪式之下,深藏于其主旋律抗日的外在装饰之内的,更深层次的另一个主题,在于表达萨满教不同于其他宗教最独特的一点:即除了气运观之外的泛灵性观念,也是对自然与死亡的敬畏——当对万物的傲慢被消除,死去的人也不再真正地离去。那份因活人与死人分离而产生的痛苦,借由萨满教举行仪式的方式,在人间与地府之间传递,慢慢转化为纯粹的、无论生死的、人与人之间的思念与牵挂。作为同属于遍及整个亚洲的巫觋宗教不同形式中的一种(巫觋宗教包含萨满教,其余分支遍及中亚及大内亚地区。而在整个亚洲维度上又有不同形式,如在日本为神道教,在朝鲜为巫教,在西藏则为苯教),中国江南地区从明朝便开始盛行“巫风”。
在19世纪80年代的苏州、扬州乡间以及浙江慈溪、杭州等地,请亡灵上身说出诉求的“关亡文化”盛行。“女巫烧香化黄表纸,长锭,请鬼神而口中念念有词,眼睛一翻,如同失去了知觉的疯子一般,带着长长的哭腔用好似猫叫一般的声音叫起来了……”自然,相信屏幕前的读者你也是第一次听说江南民俗里还有这么回事儿。时至今日,“关亡文化”的消亡与没落经历了长达百余年的来自官方、政府的打压。清朝地方政府持续打击、压迫江南巫觋文化——“为首者绞,为从者各丈一百,流三千里……”在顾桃的关注东北鄂伦春族最后一位萨满的纪录片《神翳》中,政府控制下的仪式早已没有了文化传承的味道,被政府拿来作为“民族团结”的官方表面的应付。而早在几十年前的新中国成立之初,对于民间萨满教“跳大神”的禁令便已颁布,为的是所谓破除“封建迷信”……由此,中国民族宗教文化的式微显而易见,有关题材的影视、文学也同样受到禁止。前些天,有人在豆瓣大呼《破墓》有关风水民俗的情节抄袭中国小说《茅山后裔》,却殊不知当年这小说没写完也是因为某些审查力量而被叫停。对此,我的意见是:会抄、爱抄,那咱就能抄多抄,人家韩国虽然自己没啥文化历史积淀但毕竟在积极地利用一切(别人)手头上尚有潜力的类型片元素使劲儿拍、甚至偷着拍,文化输出不亦乐乎;反观国内,放着根深源长的民俗文化发烂发臭!
当年《中邪》由于“技术原因”无法上映的遗憾仍然历历在目,现在连b站上发个普及风水民俗知识的视频都要战战兢兢生怕被举报封禁。
这种环境下甭说有勇士把老祖宗的文化拍成影像输出,感兴趣的人连写书记录演绎都要各种查水表不让写,斥责为“封建迷信”禁止出版……本着物尽其用的道理我倒希望韩国多多发扬我国文化——拿走拿走都拿走,都是东亚人分啥你我他,韩国人发扬我国民俗文化以后顺便申个遗之类的怎么能叫偷呢,是吧哥们儿?
(你看看你给人家孩子逼成啥样儿了都,好好一段科普民俗文化,几十个字愣是打成摩斯电码才给放出来)事实上(不开玩笑地说),如若我们的电影人能够借鉴这种利用民俗文化元素打造类型片,实则讲的是主旋律抗日的做法——也用另一种方式披上抗日的外衣,将民俗文化用隐喻的方式构成其肌理后呈现给观众,巧妙地绕过“封建迷信”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罪名,那请问负责电影审查的、光腚总局的各位牢大:阁下们又将如何应对呢?(感兴趣的读者戳文末链接跳转豆瓣火速上车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