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文艺复兴” 我是一条古老的河流

Original 远帆张宁 ning zhang 2023-02-21

收录于合集

编者按：

交大77级校友远帆发来回忆交大星火社的文章，他花了一个多星期整理出文，我一口气读完，感觉非常震撼，这不仅仅是一个学子对母校的怀念，更是对一个时代的追忆。“那是我一辈子无法忘怀的复兴年代，连刮过身边的风都是向上的温热气旋，作为77年恢复高考第一年考上大学的我，感觉自己是那样的幸运，一个人走在交大宽阔的梧桐坡道上，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自己笑出声来……”

那一代大学生真可谓“天之骄子”，更重要的是他们认识自身受时代的影响，“有严重先天性的文化营养不良症”，所以一旦时机成熟，就像一块块海绵拼命汲取营养，这样的学习动力在那一代人身上比比皆是。

“我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每片波涛每朵浪花每条行进的路线/失败帮助我识别着道路/像密林中艰难的行蟒/ 我自有铁的约束----向前”

读到好诗好文章，总是让人思绪万千，感谢学长授权，节选一部分与君分享。

纵观我个人写诗、读诗的简单历史，在西安交大主管“星火社”工作的几年是我诗歌的重要成长期。在《星火》创刊号上我还看到了自己的诗《我是……》的雏形。那是我一辈子无法忘怀的复兴年代，连刮过身边的风都是向上的温热气旋，作为77年恢复高考第一年考上大学的我，感觉自己是那样的幸运，一个人走在交大宽阔的梧桐坡道上，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自己笑出声来……

我是… …

一

旋舞的情思，重使我感到阵阵眩晕

是谁，唤回了我死去的诗魂

莺鸟啁啾，山草萌动，少女在甜梦

春的气流，沿着山脊温暖的爬升

我是一只四月的风筝

二

眷恋着危崖、狂风、黑板岩暗绿的隙缝

长翼下旋转的大地，乌云上无限的天空

假若我失去鹰群，失去猎物惊惧的眼睛

在温柔的囚笼里我只有无声的死去

我是一只年轻、野性的鹰

三

虽落乌云的家族但属于你

太阳，我为你而来也为你而去

阵雨消失了，你跨下金色的坐骑

我是凯旋门，那个彩幻的秘密

我是雨后天上的虹霓

四

风，衔来一粒此生命的泥土

我开始生长，把根须扎向岩石深处

翻掠的鹞子泄露了蓝天的故事

于是，我想飞，去披满太阳金色的箭镞

我是一棵倒挂绝壁的绿树

五

在妈妈的童话里

我是

战胜灰狼的白兔

零点的圣诞

我是

鹿橇载来的礼物

在阳光的无愁宫殿

我是

感伤的快乐王子

一对情人的身后，

我是

悄悄抹去小路的晚雾

草叶柔长的跳板上

我是

以莹洁概括世界的露珠

1979.4

诗，最早撞进我孩童时心灵的那一刻，是一种莫名的叫人想哭的感动，是突破所有疆域的遐想，是天上朦胧又神奇的光。

我是典型的北京大院长大的孩子，从小忧国忧民，怎么都无法改变“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初心。那些写大题材又有血有肉的诗作往往更会打动我，马雅可夫斯基阶梯诗，臧克家、贺敬之的配乐诗，公刘的长句式，以及诗人冯至、郭小川、叶文福……是诗歌力量和魅力最初开始作用于我的一批诗人和作品。

我们这一代人，因为文革期间的文学、美育的欠缺，有严重先天性的文化营养不良症，但是诗歌还是找到了她进入我灵魂的密匙，慢慢引我进入她并无既定门槛却又极高深的殿堂一角，唤醒了我生命中固有的一部分非显性的基因。当然，我也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动荡时代，社会的巨大变迁呼唤思想家、理论家、文学家和诗人，在一个新的觉醒年代洞察、感知、引领社会的转型进步。我在校园里写的诗歌，特别是那些为学校重大场合和活动写的诗朗诵、诗发言有不少反思、醒觉、呼唤思想解放和起来行诗句。

“挺进！

朝着实践所验证的方向

向着禁区的

纵深！”

—摘自《以拓荒者的名义》

尽管我不把这样的诗演讲看作真正的诗歌，因为这些文字不具备太多“诗学价值”，然而她们却富有社会价值和开启民智的意义，她的影响存在于我们这代人史诗般地改变了中国因而改变了世界这样的奇迹中，是完全独立于文学和诗性之外的诗性，是一种行为诗性，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复兴宏大史诗的回声，这其实也是我一生孜孜不倦、热衷追求的另一种境界。

作为一个非文科专业的学生，专业学习、社会工作任务繁重，同时又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抱负，我从没有为诗而诗过，诗歌一直是我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给我温暖，听我倾诉，助我表达……当然，作为文学艺术王冠上宝石的诗歌本身，要求我必须不断地突破自己，从旧时代语境的陈词滥调中不断突围，这方面星火社涉猎广泛的学弟学妹们给了我许多启示和帮助，诗友间的互学互鉴，也使我不断进步。那时的自己，往往不敢看数月以前的作品，说明自己的文字品味和审美意识在不断提升之中。

我的组诗《露》在第一节樱花征文大赛中获得一等奖，其中辑合了《雨滴》、《月》、《启明星》、《印象》和《我是一棵年轻的白杨》，平心而论，我不是多产的诗写者，更很少写应景诗和命题诗，我的诗都是在内心困顿、痛苦中寻找解脱的捧心之作，她们真真切切地记录着我的心路历程。我一生对真、善、美孜孜以求，却也有不被他人理解而被毁誉包围的时刻，但“愤怒出诗人”，人生逆境中的不屈和抗争反而增强了我写诗的内在动力，成就了我的获奖组诗，并且赋能了我后来的代表作《我是一条古老的河流》，我的不与命运、世俗妥协，又不喜欢墨守成规总会被批作“自由散漫”，而正是这“散漫”二字，让我很好地为这首长诗开篇，而后文思喷涌一泻千里……

你遨游于风清太虚一无牵碍

以你之高洁俯瞰尘寰雾霭

低俗的云可以塗脏你的容貌

然而洁白者毕竟是洁白！

---摘自《月》

我的生命贫贱而又高贵

从不俯就自傲于挺直的脊梁

纵然一天被雷电劈倒

也要发出噼啪的脆响……

---《我是一棵年轻的白杨》

毕业后回到北京，我开始把一些诗稿投给《诗刊》、《诗歌报》、《丑小鸭》等报刊杂志，得到了《诗刊》主编邵燕祥老师、诗人公刘等的积极肯定。邵燕祥老师还请我到他家里耳提面命谆谆教诲。

《诗刊》主编邵燕祥、诗人公刘给远帆的信件

人生会有很多晦暗不明的时刻或阶段，四面都是墙壁，处处感受到挤压曲扭，异化的力量浊浪滚滚…… 那时需要一束光照进心智，而让我坚守、开释、觉醒的光，是一条河，一条原始、野性的、在大地上流淌了千百年的河！

我是一条古老的河流

我散漫在原野上

像如歌的行板 ... ...

我没有齐整的岸柳砌石

我不是地图学者比着直尺

划下的一条精确的线段

我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

每片波涛每朵浪花每条行进的路线

失败帮助我识别着道路

像密林中艰难的行蟒

我自有铁的约束

----向前

《我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写于大学刚毕业的1982年，对即将展开的人生充满憧憬和忐忑。那年我被分配到中央某部委工作，走进长安街那幢灰色的大楼，收获使命感的同时也倍感官场压抑。

直到有一次，站在外地实习单位回北京的颠簸的卡车上，忽然看到温榆河率性蜿蜒地出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华北平原上，她自然舒展，无拘无束的姿态一下子把我震慑住了……那一刻，我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拼命抗拒异化的自己“应该的样子”; 我好像悟觉到人的本性中美善的宣示和召唤; 灵感、诗句如泉喷涌，如有神助，如受天启，我知道这可能就是“自本心”的觉醒，是我最贴近佛教“原教义”的一次心灵体验；就在那一刻我完成了真正的成人“割礼”，人格一下子开始完整、成型，同时也完成了我作为一个诗人的破茧……

回到家，铺开稿纸，长诗《我是一条古老的河流》一气呵成！我沿用了阶梯诗的形式，恣意汪洋，大开大合，洋洋洒洒地完绘了我生命的图腾，其中的诗句竟然神奇地预言了自己未来的道路和心灵历程，成为我后来几十年人生的座右铭。

我渴望着像那些伟大的父亲般的河流

鲜花一样把勋业缀满襟前

然而我知道我也必须准备着

像一条地下河

日复一日

无声无息地流过黑暗

我默默无闻但决不碌碌无为

对大地的不平

我不会缄口不言

我有敏感到脆弱的神经

我有多情到多愁的情感

我将预言

每一场丰乐和每一场灾难

我是一棵横卧大地

根系发达的大树

无数源泉迢遥地流成了我的今天

我早过古老的非洲村落

说书人口传的编年史

我就是历史呵

并将洗礼所有尚未出现的纪元

追逐着万古不息的风

飞驰着我的梦想

那诗一般雪白眩目的帆

滑向那渺远的

我的归宿 -----海

那蓝色自由的王国

我是一条古老的河流

一首古老的民谣

一缕古老的诗思

一句古老的诺言

我的形状像一条远去的道路

坚定地流动着

履行我-自-己-

穿过无尽无休的

白昼和夜晚 ……

这首诗完成后不久，辗转到了臧克家老人家手上，我没想到臧老竟给我写了两页纸的回信，信中说：“我读着《我是一条古老的河流》感受着十几年来少有的兴奋，我看到一颗新星正从诗歌的地平线升起”。

温榆河边出现的两块《我是一条古老的河流》诗碑之一

2006年开始，这首诗在网络间不胫而走，在世界各地华人中被广为流传，不少顶流的朗诵家都深情演绎过这首诗。她的配乐朗诵被送进过中南海，进过英国上议院（贵族院），并在美国、俄罗斯、及欧洲多国及中国国内大大小小的舞台上被朗诵艺术家演绎。几年前，她的节选还被人刻上了温榆河步道边的诗碑，被我一起留美的MBA同窗在跑步时意外发现。许多读者、听众告诉我，这首诗曾在他们人生重要时刻支撑他（她）直面命运，做出了勇敢的选择，这对一个心怀悲悯，有天下情怀的诗写者无疑是最大、最丰厚的报偿。

远帆的诗句出现在深圳公共汽车上

下期将介绍星火社的璀璨星光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长按识别关注小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