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卤味之前 大鹅们傻傻的一生

从没有一只大鹅能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上热搜。

深圳的“潮式卤味”技能考核被“鹅”传成卤鹅大赛，又被以“鹅”传“鹅”成通过考核就能薅走1700元补贴的羊毛，大鹅一夜之间风光无俩，“学卤鹅的人比鹅还多”，“深圳的大鹅连夜扛着火车跑路”。

网传5万人报名未知真假，但主办单位深圳人社局按下了暂停键，报名暂时中止，让很多买了大鹅准备练手的人哭死在厨房。

骆宾王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是你小时候背的第一首唐诗吧？从东北的酸菜炖大鹅，到广东的烧鹅、卤水，吃鹅你从北吃到南了吧？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它和鸭子有什么不同吗？

不，你不知道。

是时候让大鹅出场了。这可能是大鹅一生中，唯一一次刷存在感的机会。

今天我们来讲讲狮头鹅，狮头鹅是什么？是世界鹅王，是鹅中的战斗机。

即便是战斗机，狮头鹅仍然摆脱不了被人类吃掉的宿命。

命运这一块，它们被人类拿捏的死死的。

文-高旭

编辑-流落南方

内容总监-吴薇

在广东的潮汕地区，素有“无鹅不成席”的规矩，逢红白喜事，人们最期待的还是卤鹅上桌。在这里，每年要有2亿只鹅被吃掉，其中20%就是狮头鹅。

三四个月的狮头鹅，卤好做一桌全鹅宴，不过四五百元。

资历丰厚的鹅店，才能料理出一只三年以上的老狮头鹅。高价买回，更费心思与火候的卤制，将大鹅拆分成若干份，按部位定价。

连颈的老鹅头，就能卖到1000元。

卤鹅肉、鹅肝、鹅血单独成菜，鹅脖是限量菜，“五珍拼盘”是卤好的鹅胗、鹅肝、鹅掌、鹅翼和鸡蛋，鹅油捞饭可谓是吃过即难忘。

卤鹅火了，但对于澄海养大鹅的年轻人小泰来说，他的生活变化并不大，日夜还是围着他的几千只鹅忙活。养殖狮头鹅，是小泰一家几代人谋生的方式。

汕头市澄海区是狮头鹅的主产区。从小泰家出发，走几百米，就到了他的鹅棚，七八个棚连在一起，旁边挖了一个五米宽、一米深的水池，大小鹅们在这里嬉水、交配，共度它们一生中不多的欢乐时光。

他们所有的性生活，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个公共游泳池中进行的。

小泰的狮头鹅们，在这里破壳，生长，然后被卖掉，被宰杀后下锅，又被端上各式各样的餐桌，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一道菜。

童年时光转瞬即逝

小泰一走近鹅棚，大鹅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刚刚安静的鹅棚，瞬间爆发出高亢的叫声。

他凑近，蹲下捡起鹅蛋，母鹅似乎有点生气了，作势要啄他，小泰伸手挥赶几下，便提走了一篮子鹅蛋。

孵化室里，室温度保持母鹅孵蛋的36度，一排排鹅蛋正在孵化中。

婴儿鹅需要1个月的时间，才能从这里破壳而出。

对于绝大多数鹅而言，这1个月的努力，只为了接续4个月的生命长度。

那个瞬间，婴儿鹅先用喙在蛋壳顶端啄出一个圈，冲破蛋壳的阻力，露出头，再挣扎从蛋壳里完全出来。

自行完成这一流程的鹅苗，小泰只能给它打出90分的准高分，它不是不好看，也不是不健康，只是比起他人工破壳的鹅苗，逊色了点儿。

小鹅将蛋壳啄出一个圈时，小泰帮它敲掉，让鹅苗更轻松地来到这个世界，这样出生的鹅苗，才是100分。

但不是每一个鹅蛋都能变成“100分”鹅苗，当小泰有空的时候，他才会来到孵化室，只有800个鹅蛋才有机会赢在起跑线上，成为幸运鹅。

这，是它们努力走上你们餐桌的第一步。

刚出生的鹅苗，身上湿漉漉的。

小泰托起一只婴儿鹅，手指滑过它的肚子，“肚子大，内脏发育就好，以后能健康长大。”

慢慢地，毛会渐渐干透，变成毛茸茸的样子。也就24小时，它们就可以吃东西了，这时候的鹅苗们急需细致的呵护，温度把控、病情排查、吃食与排泄都要关注，“像是在照顾1000个孩子”。

婴儿鹅们簇拥在笼子里，来回踱步，“啾啾啾”不知疲倦地叫唤着。

这是狮头鹅最可爱的时候，像小鸭子一样，萌萌的，干干净净，等到它们长成狮头鹅，就是另一种样子了。

再可爱的婴儿鹅，作为鹅苗，也都是要被卖掉的。

除了潮汕本地的养殖户，小泰还有一些线上客户，就需要用快递将鹅苗们送往全国各地，最远的甚至到了新疆和东北地区。

北方的客户收到鹅苗后，小泰会叮嘱他们注意温度，要给鹅苗们做好保暖措施，毕竟这些狮头鹅来自温暖潮湿的潮汕地区。

合租的青年时代

小泰今年28岁，手下有5000多只狮头鹅。

这在澄海并不是件稀罕事。广东省汕头市澄海区，是狮头鹅的最大产区，也是国家级禽畜遗传资源保护品种“澄海系狮头鹅”保种育种的最大基地。目前，已有十余家规模庞大的狮头鹅经营主体，并有超千户农户依赖狮头鹅产业谋生。

小泰的鹅，分为3000只商品鹅，2000只种鹅。

成熟的商品鹅直接卖给屠宰场，他们处理好后就进入市场，成了潮汕菜系中炙手可热的卤狮头鹅，价格高昂。

这3000只鹅，分别喂养在不同的鹅棚里。一只小鹅长到大鹅，一生要住三个流动宿舍。

婴儿鹅住保温棚，100多平的面积，它们的绒毛还不足以保暖，得靠外部措施保持它们的体温，棚里放着几个粮食盆子，小鹅们的胃口仿佛永远填不满。

这是它们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吃得饱、住得暖，但安逸的日子不会太久，20来天后，它们就要为下一批婴儿鹅腾出地方了。

度过青少年阶段，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就像人类一样，离开庇护独自打拼，要考虑买房。而青年狮头鹅选择的是合租。

它们集体来到了中鹅棚，这时候，它们体重长到了七八斤，灰褐色的羽毛也特别漂亮，鹅头上的肉瘤渐渐凸显。

狮头鹅，作为“世界鹅王”，胃口堪称巨大，生长速度快，一个月就能长四五斤。

在潮汕地区，鹅的来源历史悠久，据饶平县志记载，狮头鹅养殖已有600年历史。但狮头鹅主产区却是在澄海，当地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发达的种植业，都为养殖狮头鹅提供了饲料保障。

日常，它们吃的是由稻谷、麦壳、肥料、饲料配比的粮，为了营养均衡，小泰在鹅棚旁边专门留了几亩地，种植着生长速度极快的生菜、萝卜。

然而，这些蔬菜的生长速度往往跟不上5000只鹅的进食速度，小泰还要去弄些便宜的玉米、甘蔗，混杂着喂给它们吃。

大鹅展翅

小时候去亲戚家拜年，一只家养狮头鹅就是最隆重的礼物。在潮汕拜神、“营老爷”时，奉上一只肥硕的狮头鹅，也是信众们最虔诚的献礼。

但一只鹅要长大，要经历许多事情，比如疫情和疫苗。

刚出生，小泰就要给小鹅们打疫苗，他已轻车熟路，拿注射器，抓鹅，对准鹅腿处扎针，将药水推进去。

它们这辈子，少则要打四五次疫苗，多则要打七八针，这取决于外界环境。

如果有一只鹅感冒，在鹅群里显得格格不入，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吃饭也不积极，小泰就慌了，一只鹅感冒，那一千只鹅都有危险。

“给1000只鹅打针，就要3000块钱成本。”

渐渐的，中鹅棚的生长空间显得有些拥挤，它们就要被赶去大鹅棚了。

通过坚持不懈的吃喝，撑到了10斤，就意味着它们随时会以15块钱一斤的价格卖给屠宰场。

狮头鹅长到4个月的时候，头上的肉瘤更为明显。它们头部顶端和两侧长有黑肉瘤，肉瘤随年龄而增大，像极了鼓鼓囊囊的狮子头，这是狮头鹅名字的由来。

标志性的黑色肉瘤，与鹅肉品质关系密切。肉瘤越大，鹅的肌肉吸水力和胶原含量越高，用人话通俗来说，就是鹅肉不柴，且肉汁丰厚。

4个月是大鹅的最佳售卖时段。小泰仔细核算过成本和利润，4个月大的鹅已经吃掉120块钱的粮，再不卖掉就要吃更多粮。

大鹅们仿佛永远没有吃饱的时候。

早上6点多，小泰走进鹅棚，这是鹅们最激动的时候，它们高声嚷嚷，宣告着放粮的消息。

蛇皮袋里是搭配好的粮，倒进大盆里，鹅扑棱着翅膀，冲向它们的第一餐，争抢过程中，几只大鹅甚至啄打成一团。毕竟，谁能抢到吃的，就能变成谁身上的肉。

谁也不会留意有没有哪只鹅没吃饱。

确实，不一定每只鹅都能吃饱，“因为要控制喂养成本啊”。这个体型的鹅已经足秤，能够卖个好价钱。

所以最终在你餐桌上的那只，它可能这辈子都没吃过一顿饱饭。

屠宰场来收鹅了。

小泰雇的工人们走进鹅棚，毫不费力就抓住了鹅的翅膀，鹅翅膀被提溜起来，露出饱满硕大的肚子，它的脖子往前伸，叫唤着，声音惨烈。

被绑住脚的大鹅列队蹲坐在地上，一一过秤后装上车，送往屠宰场。

然后，新一批刚过大鹅标准线的中鹅们被填进大鹅棚。

粗略地讲述起来，这就是它们的一辈子。当然，还有很多细节，它们的鹅生，也可以很丰盈。

老鹅的肉瘤

2000只种鹅，公母比例1:5。

也就是说，1个丈夫可以有5个妻子，但由于是自由交配，实际上它们的性生活可能更加混乱。

它们的婚姻，不浪漫，乱七八糟，从无“只羡鸳鸯不羡仙”那种相伴终生的神仙眷侣。

鹅棚旁的水池，就是它们交配的场所，众目睽睽之下，并没有鹅觉得不妥，没有交配权的商品鹅并未表露出艳羡。

这就是鹅的恋爱和婚姻生活？不，既无恋爱也无婚姻，特别简单粗暴，一切为了繁衍，一切只为下蛋。

精神层面这一块，看起来它们是空白的。

常规生活流程这一块，也不太一样，母鹅们只负责下蛋，不负责坐月子。

母鹅每年花4个月时间下30多个蛋，但这些蛋从未归它们所有——硕大的鹅蛋被小泰捡走后，径直送去了孵化室。

在种鹅的世界里，他们只有3年的最佳繁殖时段，过了这个年龄段后，不仅母鹅不易受精，而且产下的蛋有可能无法孵出小鹅。

鹅的世界里其实没有性别平权，起码种鹅在3年后，母鹅和公鹅的待遇是不同的。

公鹅还能卖出高价，这是最受屠宰户们喜欢的老鹅，他们愿意花800甚至1000元收一只老鹅，毕竟老鹅在市场上算是稀罕物。

养了3年的狮头鹅，每年的口粮成本是400元，养殖户们算得清这笔帐，商品鹅养这么久是赔本生意。

只有种鹅里的公鹅是不会亏本的，它不仅能作为种鹅配种3年，潇洒一生，最终还能以炙手可热的老鹅身份出售；到了餐厅，身价再次暴涨，一根卤好的老鹅头连颈能卖出1000块钱。

这不是有钱就能随时吃到的，你得跟餐厅提前预定。

下蛋3年的母鹅，境地尴尬。体型不如公鹅大，肉质不如公鹅好，只能以400元左右的价格，草草卖给屠宰场，或者养鹅人自家吃了吧。

即便如此，它们的生命维度，已经超出了商品鹅近十倍，也有过商品鹅一辈子都无法体验的鹅生欢娱。

池塘里的欢娱

2018年，小泰结束在外的闯荡生活，回乡照顾自家的狮头鹅，一家四口将所有心思放在养殖狮头鹅上。也正是在这年，小泰扩大了养殖规模，结合当时正热的电商思路，开网店、拍视频、做直播，介绍自己的狮头鹅养殖场，拓展销售渠道。

鹅是一家人最贵重的东西。鹅棚旁边有个小棚，住着小泰的爸爸和一只1岁多的土狗，看护鹅棚。

狗大概明白鹅的价值，家里吃鹅的时候，它也能吃它们几口。

狗从不叨扰鹅们的生活，只帮它们提防着陌生人。有不明来客，狗与鹅都会警惕。

狗迎上去，试探陌生人的来意；鹅往后撤退，渐渐聚拢，蓄势待发。

狮头鹅性格温顺，在小泰的形容中，“它们就像狗一样，两三岁的狮头鹅智力，和小孩差不多的”。

从小到大，小泰没有见过狮头鹅攻击人。当他去喂食时，鹅们总是亲热地往上蹭。“鹅很聪明的，也很粘人，没人的时候鹅棚里安安静静，一有熟人来了，全都一起叫”。

以前他也觉得这样的鹅叫声刺耳，但现在早已经习惯，进入鹅群中，他就不再说话。

小泰每天都要直播，给零售客户们展示真实的养鹅生活与养殖场环境。群鹅一起叫，久了就显得聒噪，这场景是无法直播的，小泰就把直播用的手机固定在鹅棚边上，他远走后，直播间的用户们才能看到一群安静的大鹅。

在小泰的观察中，狮头鹅甩头的瞬间是最帅的。“那架势，很霸气的，和小时候的萌不一样。”这与人们想象中笨拙的狮头鹅不同，狮头鹅跑起来，翅膀张开就是一阵风，扇起地面上的灰尘与掉落的羽毛，稳健的步子快速交替着，生猛无比。

它们在小泰看来，像小孩子一样，但小泰却从不跟它们讲感情。“有感情了，还怎么舍得卖？”

小泰没有给任何一只鹅起过名字。

没有任何一只鹅配拥有姓名。

老鹅的最后岁月

此处应有刺猬乐队的歌声——

一代鹅终将老去

但总有鹅正年轻

……

潮汕之饮食文化，万物皆可卤。养殖户的家里，更是隔三岔五就吃鹅。

小泰和朋友在餐桌上准备好电磁炉火锅，锅中卤水沸腾，旁边是火锅菜，鹅掌按照趾缝切成几块，鹅肠切段后放进冰水里保持韧性，粉肝均匀切片适合久煮。菜品悉数下锅后，小泰热心提醒，卤水里面记得放冰糖，不然不上色。

也就是说，鹅的一生，潮汕人都把它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把狮头鹅当肉鹅饲养，也有人将狮头鹅当做宠物。

在贵阳，就有一位90后姑娘因为每天“遛鹅”而走红网络，但小泰不建议这样做。

在小泰的微信对话框里，有人问，能买一只鹅苗当宠物养吗？

小泰回复：不能，鹅是群居动物，一只没法取暖，而且会一直叫，十分扰民。

对方继续寻求解决方案，怎么才能让鹅不叫？

小泰想也没想，迅速回应：杀了，铁锅炖大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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