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西安人
2021年12月28日，西安。阳光灿烂，马路上几乎无人，俨然空城。
在过去的24小时，西安新增报告本土确诊病例176例。这已经是西安连续第3个单日新增确诊病例破百。
截止到本文推送前，西安现有811例确诊。西安卫健委称，所有确诊病人均集中进行隔离治疗。当地已抽调534名医务人员赶往支援。从28日开始，雁塔区、长安区、高新区，每天开展一次全区核酸筛查。
西安已从23日起实行全市封闭管理。已有人拿西安和去年初的武汉相比。
在困顿和封闭中的西安人怎么样了？
抢救、核酸、隔离、焦虑。
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好好睡觉、等出门、等回家、等复课、等菜……
作者-高旭 孟影 谭笑
编辑-流落南方
内容总监-吴薇
回民街大皮院的本地土著
“现在只排一号街的住户，二号街的先回去！”
闻名全国的回民街上，马少楠拿着大喇叭喊话，但队伍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去，宁愿在寒风里等着。
这条核酸检测的队伍，本来只允许排400人，现在硬是挤了上千人。和马少楠一样的志愿者有二十来人，每人负责队伍中的一段，来回喊话督促大家保持距离。
回民街和其他社区不同。别的地方都是按楼号顺序出来检测，基本可以保证人群不聚集，有序排队；但回民街位于老城区，住房散乱交错分布，叫一号街的住户出来排队，二号街的也一起来了。
志愿者也来自回民街，都是大皮院商会的成员。33岁的马少楠，是西安市回民街大皮院的店家，专卖油泼辣子。12月24号晚上，街道办通知只允许售卖米面、腊牛肉等粮油副食品的商户营业。他的油泼辣子属特产店，必须关门，这几天不用照看店面，他就在家做做线上的生意。
自从社区开始核酸检测以来，医务人员都被调去前线，基层的工作人员就忙得不可开交，“那是真的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12月25号当天，马少楠得知回民街红埠街社区核酸检测点缺人手，他赶紧骑电动车来到志愿者集合点，领到一个N95口罩、红袖章、喇叭就开始“上岗”，没有多余的防护服，大家就穿着自备的五颜六色一次性雨衣。
右后方推着电动车的马少楠，刚刚赶到志愿者集合点。（这张图真的不是大家来找茬，确实没人拍照，马少楠只有这一张。）
室外下着雨，零下四五度，马少楠庆幸自己穿得暖和，手上还带着羊毛手套，再加上来回走动，也不至于太冷。这100米的队列，10分钟走一轮，一遍遍安抚排队人员，劝说不要插队。
在马少楠看来，民众低估了德尔塔病毒的威力。
就在几天前，西安市发布全市封闭管理的消息后，菜市场、超市比往年春节还热闹，人潮涌向货架，商品瞬间被清空，服务员抱着啼哭的孩子问，谁家的小孩丢了？
眼下的排队过程中，甚至有人摘下了口罩抽烟。“核酸检测结果没出来之前，你压根不知道你的前后左右是不是被感染了的。”在检测的暴露区，人人有可能称为密接者。
晚上，低温伴着飘雪到来。马少楠注意到，负责做检测的姑娘手指几乎冻僵，没法弯曲，操作不了电脑。“做检测的工作人员只能带薄薄的一次性手套，在室外呆了十几个小时，太冷了，棉签也都冻住了掰不断。”
马少楠赶紧把他的羊毛手套脱下来，给她暖暖手。等恢复知觉了，她又换上一次性手套，继续检测，如此反复。
12小时的志愿者时间里，马少楠负责维护排队秩序，那一天几乎说了大半辈子的话。晚上11点半，他终于回到家，家里人早就睡着，嗓子已经有痉挛症状，说话只能靠气声。他瘫坐在沙发上休息，怕感冒，也怕失声，只好不停地喝热水，吃润喉糖。
幸好，这天的检测结果出来后，回民街红埠街社区无一例感染者。
他在家等商会的消息。现在的西安，黄码绿码已经没意义，只有48小时核酸检测结果才有效。
谁都没想到这波疫情会来得如此迅猛。当西安成为本次疫情的焦点时，马少楠愁得一夜没睡，作为一家之主的他，最担心父亲和儿子。父亲每隔三四天要去西安中医院做肾透析，他怕疫情再严重，父亲就没出门的机会。
12月27号零点，西安市发布最严疫情防控措施，除核酸采样外不得出门。
马少楠只好在家做直播。他在直播间也讲西安话，一边给十来个粉丝强调羊肉泡馍的做法，一边叫儿子给他的茉莉花茶续水。
粉丝都在催辣子的发货时间，马少楠一一安抚，发货只能等通知，市区的跑腿业务也暂停。“西安人被关在家里三四天，肚子里已经莫啥油水了，就想着吃我们回民街的美食呢。”
直播忽然被打断，马少楠接到商会负责人的电话，说那边急需志愿者，电话里背景声音吵吵嚷嚷。
他尝试出门，一到门口就被带着红袖章的人堵了回来，出示48小时核酸检测结果依旧没用。他打算去找社区主任开个证明。毕竟，核酸检测点那边一直催着他“赶紧过来”，他想着，多做一点事，说不定这疫情就能快一点结束。
滞留西安的入境海归
在加拿大读书的深圳人卫华此时正躺在西安的一家隔离酒店里。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小玩笑，在选择回国的第一入境点时，卫华选了——西安。
因为疫情，卫华已经两年没有回国了。2021年底，卫华大学毕业，并顺利在加拿大找到工作，入职前的空档期，他想回国看看家里人。
他提前1个月买好回国的机票，当时国内开放的入境点不多，没有直飞深圳的选项，起初他想去成都隔离，可就买机票前，成都突然有了确诊病例，权衡之下，卫华又把第一入境点改为了西安。“西安一直控制得不错，票价也合适。”就这样，思乡心切的卫华踏上了漫漫归家之路。
飞机在本月20号落地。令卫华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回国的前几天，西安开始有零星确诊的消息。“当时心里还没怎么在意。”卫华说，“按照以往报道，局部地区出现少数确诊，一般很快就能控制住。”
下飞机后的卫华被安排在机场内做了一次核酸检测，之后登上去隔离酒店的大巴车，全程闭环管理，防疫人员反反复复的清点人数，路上持续了将近5个小时。到酒店后又做了第二次核酸。“当时已经感觉到西安防疫的严峻性了。但是没多想。”
就在卫华入住酒店的第三天（12月23日），西安累计报告本土确诊234例。西安一个区被列入高风险地区，其他各区也陆续被列入中风险区，到23日，西安防疫管理升级，全市小区（村）、单位实行封闭式管理，和他一起入住隔离酒店的海外归国人员都慌了。
“西安只是途经，大家还是要回不同省市的，有人要去北京，有人要回上海……”西安的疫情给这些人的计划带来变数。按照以往的隔离政策，他要在西安隔离14天，再回深圳隔离7天，就可以自由活动了。现在西安突然风险升级，回深圳后的隔离时间变得不再明朗，卫华很焦躁，反复强调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隔离酒店，12月28日的晚餐
和他同日入住酒店的入境人员，差不多有100多人，他们拉了一个群，互通消息，也互相加油打气。卫华得知，除了深圳，其他省市隔离政策面对本次疫情也可能层层加码，他们打电话询问当地社区，得到的答复都“不太明朗。会根据疫情情况动态调整”。
“除了等待，观望，别无他法。”卫华无奈的表示，隔离酒店一天的价格是500元左右，还不知道要住到哪一天，但最令人难过的还是和家人能团聚的时间，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之中逐日递减，“年后还得回去上班呢，也不能让公司等太久。”许多计划因为这次疫情带来的不确定而落空，卫华原本打算过年去江西老家看望老人的，现在哪里都不敢去了，恐怕时间不够。
现在，他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刷西安的新增数据，祈祷疫情受控。“被迫滞留的感觉太难熬了。”
在家等复课的母子
正在家陪孩子上网课的高小婷，收到朋友发来的新闻截图，“27日零时起，非疫情防控及民生保障车辆不得上路”。
她看了眼窗外，窗口看下去正是社区的核酸检测点，排队的人不多。她赶紧带上一次性手套，拿上酒精喷瓶，准备出门去社区超市采购。到了楼下才发现，超市已经关门了。
“又浪费我一个N95口罩。”她想着，疫情刚有点苗头的时候，她就买了50个N95口罩，囤了不少口粮，面条、西红柿、各种肉，还有孩子的牛奶和零食，总之，双开门冰箱塞得满满的。
“在家隔离个十来二十天没问题。”囤的粮多了，就得先放弃不耐放的，她昨天扔了俩西红柿，今天扔了俩黄瓜。
高小婷家的窗外，正好可以看到做核酸检测的人群
回到家，还得继续看着孩子学习。高小婷的女儿嘉怡，今年刚上一年级，上周一，也就是20号，早上六点多，就看到了班主任在群里发布的停课信息，她继续睡下，告诉嘉怡今天不用去学校了。嘉怡以为妈妈骗她，嘟囔着埋怨，不开心地穿衣服，她向往去学校，不仅有很多小朋友，还有老师的“贴贴纸”奖励。
这一天的学习以网课为主，还是按照学校的课程表来，八点开始早读，六点放学。一年级的孩子自控力不太行，稍不注意就分神，高小婷得在边上监督着，上完40分钟的课程，还有20分钟的课堂作业时间，这就要求高小婷必须辅导写作业，写完后还要拍照发到群里才算完成打卡。然后赶着继续下一堂课。
嘉怡问她，“妈妈，你为什么早上像狮子，中午像老虎，晚上像豹子，睡着了是只猫？”
“我快疯了。”高小婷总结。从20号开始，她就一直陪嘉怡在家学习，基本没空关注新闻，只知道确诊数一直在上涨。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学校也没发出复课通知。网络上的零星新闻里写道，疫情可能要到一月中下旬才会缓解。
下一顿的菜在哪里
12月27号10点，李敏所在的小区业主群里发了一条新消息，1号楼有住户确诊，已被隔离。
李敏住在9号楼，她想着问题应该不大，和1号楼有点距离，而且她很少出门。
本月15号，孩子幼儿园通知停课，她就在家陪孩子，没再出过小区；紧接着20号，老公也回来居家办公。
之前是两天一次核酸检测，27号开始，李敏被通知每天都要下楼做核酸检测。看来疫情是严重了，楼下的铁门已经被铁丝缠上。
她赶紧打开订菜的小程序，都已经无法下单。计算着冰箱里的存粮，吃两三天没问题。一家人都在家里，活动量减少，一天做两顿饭就好，九十点钟是粥和馒头，四五点吃面和肉菜。
要是吃完了怎么办？她后悔当时没多囤菜，“我以为很快就好的，一次就买两三天的菜，送到了就下楼去拿。”
但是没想到，27号她就买不到菜了。蔬果配送群里的老板说市场关闭，无法配送，他和大家一样，都在等通知。
她把抢菜的任务分配给老公，定了早8点和晚12点的闹钟，打开某生鲜APP才发现压根抢不到，都显示售罄。
没有人通知她什么时候才能买到菜。
“我想把我的人生讲给你听”
“我想请你讲你的人生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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