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小明
又是忙碌的一天，等到午餐时才有空浏览一下自己的电子邮箱。学生顾问马歇尔太太的一封邮件引起了我的注意，标题是“不幸的消息”。
我打开邮件，里面有一则讣告，点开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容，一个年轻人的面容，身着军装，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觉得这是一个愚人节的恶作剧。
不过，现在是十一月，而且马歇尔太太的简短留言 “还记得这位学生吗？”让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事实。
我怎么能忘记这位学生呢？
他的英文名字是Andy，2012年当他带着一脸调皮和稚气走进我的中文教室时，他的机灵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送给他一个非常简洁的中文名字：孔小明。
小明在后排左二
小明21年的短暂生涯中，我与他相处了6年，他不是一个张扬的学生，他也不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他是一个你与他见过面后就很难忘怀的学生。
每年入学，我们中文项目都会在学校对面的公园举办一次迎新野餐活动，整个校区选修中文的学生欢聚一堂。小明和他的同学们都很高兴地参加了，我问他最喜欢什么活动，他调皮地眨眨眼说：我最喜欢吃中国菜。
活动在下午6点结束，其他孩子都被父母接走了，小明没有父母来接，他说他家离学校不远，可以骑车回家，而且，平常也是这样来上学的。我首肯了。
晚上8点，查看学校邮件时看到小明的妈妈简短留言：小明没有回家，请速与我联系。
心头一惊，马上打电话跟他妈妈说明了情况，他妈妈一着急联系了警察。我也如同热窝上的蚂蚁：这孩子到哪里去了呢？
9点时，又收到小明妈妈的一封邮件，8点半警察找到了正骑车回家的小明。原来，野餐后，小明独自去了同学家玩。
小明妈妈向我致歉，并提到了因担心过度，引发了母子间的争吵。
进入高中后，与同班同学相比，小明青春期的不服管教表现得比较显著，父母的离异和再婚更是令他迷茫。他长得越来越帅，忧郁的气质让不少女孩为之着迷；他有很多的兴趣点，但是对学业并不上心，每次作业都被我像讨债似的讨，每次测验考试也是匆匆应付。我每次对他说：只要稍微努力复习一下，就能过关啊。他总是笑笑。
学生顾问马歇尔太太召集各科老师们开会，商谈小明的课程安排，小明的妈妈也出席了。根据学校的规定，中文三级不及格者是不能晋级中文四级的，所以，我想着，明年小明不可能再进我的课堂了。于是，淡定地听着其他老师对他妈妈的对话。
没想到，小明的妈妈说：小明最喜欢中文课了，他希望学校再给他一次机会，明年留级重新学习一年中文三级。
鼻梁上的眼镜差点没滑下来，教学多年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马歇尔太太将皮球踢给我：宁，你来做决定。
面对家长和学生这种赤裸裸的表白，我怎么能够说不呢？
于是，小明又在我的课堂上重新学了一年中文三级，复读的结果并不太差，结果他还晋级到中文四级。在所有的中文课活动中，他告诉我他最喜欢做中国菜了。
那一年小明（中）做的炒面
看完讣告，我强忍着泪水。讣告上写着小明的葬礼就在后天下午。上完课后，我去见了马歇尔太太和教戏剧的万普先生。万普先生曾教过小明四年，三人决定后天一下课就结伴前往殡仪馆与小明告别。
11月11日，退伍军人日。万普先生带着我和马歇尔太太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大雨倾盆，天地同悲。望着雨中的秋色，听万普先生的回忆。小明在戏剧班上总会给出一些出其不意的段子，让人忍俊不禁，每次舞台上的技术问题他都很上心地帮着解决。
马歇尔太太则提及小明曾遭受过一次严重的校纪处分。那是受2016年“小丑热”影响，打扮成“小丑”的坏人威胁要访问全国各地社区，他们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例如学校和餐馆，引起恐慌。小明在他的社交账户上挑战“小丑”们来我们学校。尽管是一个开玩笑的帖子，但是还是被校方严肃处理了。
记得当时我接到小明的邮件，他告诉我他被处分了，希望能在家中补上作业。我给他回复了邮件，希望他吸取教训。他是一个不断出现问题的学生，但是，他非常善良，他的心很柔软；有时，自己会“怒其不争”，批评言语有些过激，但他从没有顶撞过我。
最后，小明从高中顺利毕业了。高中毕业后，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从讣告上得知高中毕业后，他加入了美国空军，还看到了他组建了家庭，有了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女儿（10个月大）。
记得他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军人，我们学校的吉祥物就是飞行员（Aviator)，翱翔在蓝天是多么令人向往啊。
他也曾在慈善机构Matthew 25 工作过。Matthew 25 的社交平台上称小明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并感谢他为我们的国家服务，感谢他给周围人带来快乐，为失去他而难过。
当我们走进殡仪馆时，祭奠大厅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不少军人。小明的妈妈站在门口，一身黑衣裙，她见到戴着口罩的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她带着我们走到小明的停棺处，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小明静静地躺在一个非常美丽豪华的棺木里，身着蓝色戎装，身上覆盖着美国星条旗，好像熟睡一般，可是他的生命终止于11月1日。
把最后的话悄悄地捎带给他，再转身面对小明的妈妈时已是泣不成声，我们再次紧紧拥抱，最悲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突然想起万普先生交代的话，我们来这里是给人家送坚强，而不是来送眼泪的，于是，收起泪水，嘱咐大家保重。
知道人总有一死，可是，小明才21岁，他的羽翼刚刚丰满；心碎时分，生活仍在继续，你不得不将碎片一一拾起，继续前行。
小明长眠于我最喜欢的墓园--斯普林格罗夫公墓（Spring Grove Cemetery）（请参见拙作选完总统，去了趟墓地，来自陵园的遐思）。在那里聚集着美国内战时期的将士，相信小明一定会有伴儿。
但愿天堂里，有小明喜欢的中文课，还有他喜欢的中国菜。
感恩的心 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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